





思想是攀登運動的未來所在。裝備和訓練水平的進步,只能對登山運動的發展起到緩慢的推動作用,而思想的解放則會給登山運動帶來飛躍。
——摘自《極限登山》
超乎想像的攀登
我們擁有世界上最先進的裝備,最保暖輕便的服裝
最高端的技術冰鎬
最好操作的冰錐最輕的各種鐵鎖;我們也在慢慢學習和探索科學的訓練,我們中間已經有很多人可以攀爬5.14,可以完成W16的冰壁攀登,可是在極限攀登領域我們與世界的差距是如此之大,大到人家很多的攀登都遠遠超出我們的想像。
我想起去巴塔哥尼亞徒步時眺望Cerro Torre 的強烈感受,它如同一柄巨劍聳立在面前,我甚至想像不出自己能采用什么樣的方式去攻克它。而實際情況是很多年以來,已經有多人在此開辟了大量路線,特別是克服頂峰雪帽的方法——由于雪層充滿空氣無法支持攀登者,最后攀登者必須像土撥鼠樣挖洞前行最后登頂。除了讓我匪夷所思之外,更讓我肅然起敬。
2009年的11月15日~27日,我、羅彪、迪力夏提、李宗立四人采用輕裝快速的阿爾卑斯方式攀登四姑娘山幺妹峰南壁轉西南山脊新路線。這是我第三次嘗試攀登幺妹峰——2006年與咖啡勺子搭檔只到達海拔5100米,對路線進行初步的勘察;2008年在羅彪肺部不適的情況下,與古杰搭檔攀登至海拔5700米。
這次攀登我們采用四人兩個結組的方式,我與羅彪一組迪力夏提和李宗立一組,這樣的攀登方式對我們是一種全新嘗試,最終到達西南山脊海拔6100米處下撤。頂峰近在咫尺,放棄總令人遺憾,但是因為這次攀登幺妹峰于我又有全新的意義。本次攀登得到深圳喜馬拉雅登山探險裝備和Black Diamond品牌的贊助,大雄對我們沒有提出任何要求,體現了對攀登者的全力支持,由衷地感謝!
距離頂峰100米
15日,經過八個小時的徒步,抵達海拔4800米的大本營。
16日,選擇冰川中間的路線將物資運輸到5180米的C1,冰川與去年相比退化相當明顯,裂縫密布,期間羅彪掉入暗裂縫達五米,所幸沒有受傷也沒有丟失裝備。下撤時選擇了冰川右側的巖溝,發現情況稍好,決定下次上攀時選擇此路線。
17日,由于受全國范圍的強冷空氣影響開始下雪,18日被迫下撤日隆休整,等待天氣好轉,壞天氣一直延續到21日。
22日,離開日隆返回大本營。
23日,從冰川側面的巖溝抵達海拔5180米的路線根部扎營。為了加快速度,我先鋒上去將100米路繩固定在起步的一段W12+左右的冰壁上。
24日,凌晨4點出發,背負兩天的食品和帳篷,經過十三四個小時的攀登,最后終于在天黑之前翻上西南山脊,并在海拔5900米處(西南山脊大冰包上的平臺)找到合適的地方扎營,異常疲勞。期間的攀登困難而異常漫長,長時間在瀕臨極限的邊緣下攀登前方路線信息不明再加上海拔5900米以下始終無法找到任何相對平緩的地方扎營過夜,這讓我們幾乎接近崩潰。途中意外發現周鵬和嚴冬冬在不遠的南壁中部向上攀登,欣喜之余大聲地對話打招呼,在這樣的路線上不期而遇讓人感覺非常異樣。海拔5180米至5900米的路線由冰壁、硬雪坡、薄冰地形,冰巖混合地段組成,冰壁難度3+,混合攀登難度M3,巖壁難度5.8。
25日,早上8點多出發,沿西南主山脊經過五小時攀登到達海拔6100米的側峰,翻過側峰即為主峰的大冰包,保守估計至少需要兩個小時才能登頂。此部分路線主要在山脊攀登,由硬雪坡、巖壁,冰壁組成,冰壁難度W12,巖壁難度5.9。期間發現以前隊伍留下的巖錐、繩子和繩套,路線選擇完全正確。當我領攀至海拔6100米時開始起風,由于我們在暴露的山脊上攀登,風速尤為強勁,手腳迅速麻木失去知覺。我內心異常矛盾:一方面最困難的部分已經完成,前方只需一個繩距即可抵達冰包下方,頂峰觸手可及:另一方面擔心在大風中暴露時間太長極易造成凍傷,再加上兩個組攀登速度受到影響,特別是下撤速度無法保障,極有可能登頂后無法在天黑前返回營地,將會遇到大麻煩。
猶豫之間大家都已經到達保護站,狂風迅速把我們的斗志吹得煙消云散,稍一溝通一致同意下撤到海拔5900米營地,明天早些出發沖項。返回營地后,迪力夏提和李宗立提出放棄攀登,我和羅彪商量后希望第二天再試一下。
原計劃兩天的食品和燃料現在要勻成三天,于是為了節省燃料,我們開始燒水的時候并不燒熱。晚上與大本營聯系得到的天氣預報讓我心涼了半截:26日大風,27日小雪。這意味著我們不僅要在大風中去奮斗登頂,而且還要在壞天氣情況下下撤。
下撤大部分路段是未知的(上升路線比較繞,下降路線無法與之重合),四個人去面對超過700米的未知地形下降本身是一個巨大的挑戰。猶豫了一會,我感覺到斗志迅速離我而去,我放棄了,畢竟四個人的隊伍產生的壓力比兩個人或者單人solo要太很多這于我是全新的命題。
一旦放棄,人迅速松懈,起床都是很痛苦的過程。26日早上風大,天上也有鱗狀云,內心有點慶幸放棄的決定。很快開始漫長的下降,從海拔5900米到5180米共下降20個繩距,每個繩距30—50米不等,20個下降保護站中八個是阿巴拉科夫冰洞,五個使用巖錐或者巖塞,剩下七個使用輔繩繞過巖柱的方式。
由于所有成員技術操作都非常熟練,整個下降過程用時六個小時,每段用時平均18分鐘(包括設置保護點,下降和抽繩),比我預計的30分鐘短不少,這讓我相當郁悶,看來還是高估了下降難度。由于整個下降都在南壁,下降時沒有一絲風,而且非常熱心里一直在打鼓,開始懷疑放棄的決定是否正確,可是事已至此無法改變了。
27日,依依不舍返回日隆,回頭遙望一聲嘆息。返回成都路經臥龍和映秀,但是到處是忙碌的機械,如同一個巨大的工地,但地震之痕跡終無法抹去,我想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內心的傷痕會更深吧。時間的激流的確可以洗去傷痛,但是很多東西卻永遠無法淡漠,比如懷念。
思想解放之旅
回到北京很多天了,雙腳腳趾依舊麻木,可以坦然接受足底按摩的摧殘而面不改色。周鵬和嚴冬冬在南壁奮斗三日,經歷殘酷的兩晚露營,以極其堅強的神經和滿腔的激情成功開辟南壁直上新路線。像幺妹峰這樣的山峰和南壁直上這樣的新路線,如同登山皇冠上的寶石,必須付出超常的努力和堅毅才能攬之入懷。我無數次回顧這次攀登,每一個難點歷歷在目。實際上,路線每個難點于我而言都在可控范圍內——畢竟冰壁最難也就3+,巖壁不到5.10,混合攀登才僅僅是M3左右而已。但是連接起來的漫長路線,加上不可控的天氣和對四個人攀登的不熟悉給了我極大壓力,將我逼到極限邊緣,直至放棄。通過這次攀登,我深深認識到精神比任何東西都要重要,在極限攀登中,堅持與放棄往往只是一念之差,決定最終結果的往往是精神和思想。真正經驗豐富,訓練全面的攀登者,能在逼近極限的重要時刻做出正確決定,我想我與這樣的攀登者仍有很大差距。但是,我并沒有把放棄當做失敗,回過頭想,雖然我已經放棄過三次,可是對我都是異常寶貴的一課,每次放棄的經歷教給我的東西比10次成功的攀登都要多,我想我會慢慢進步,朝著我內心理想的方向前進。
這是全新的路線,在缺乏足夠信息的情況下我全程領攀了整個路線(包括下降),對路線的判斷和選擇,攀登進程安排有了非常多的心得,以后面對類似的路線將有更為準確的判斷,想像力有了堅實的基礎,空間也增大很多。
之前幺妹峰的攀登采用雙人組臺,這實際上是最高效的組合,并可以提供安全的基本保障,但是一旦團隊中某個成員出現身體問題攀登就得放棄。雙人攀登需要背負額外的下降繩索,相較3~4人組合負重更多。這次嘗試四人兩組的組合,由于每組只用一條半繩進行結組,下降時兩條繩子合并就可進行下降操作,同時下降裝備如巖錐,副繩由四人分擔負重較輕。通過實踐發現,四人組合更適合于較低難度的攀登,對于這種相對極限的路線,速度會比較受影響,因此從海拔5180米到5900米,用時13—14個小時,比預計的10個小時長不少。另外大部分地段是兩組分別攀登,其他三人的攀登情況將對團隊中的每個人產生額外壓力+比如擔心出現滑墜,落石落冰受傷,高山病等問題(在路線困難地段,我領攀至保護站固定繩索,其他三人沿繩攀登提高安全性)。有了這次攀登的經驗,當下次面對相對極限的路線時,我會傾向于雙人組合,而面對相對容易的路線時,四人組合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這樣的經驗不經過實踐是無法獲得,或者無法有深刻印象的。
這次攀登在比較復雜的情況下(四個攀登成員,天氣無法有效評估,頂峰近在眼前),我們經歷了苦苦掙扎,最后還是作出放棄的選擇,這是我登山生涯中最為艱難的一刻。實際上決定放棄的因素異常復雜,而且沒有判斷的標準或公式。但是,一次次放棄的經驗將讓我充分了解自己的能力和極限,掌握如何處理復雜情況的能力,讓我認識到任何偉大的攀登都是在痛苦折磨下完成的。這是這次攀登留給我的最最寶貴的財富。
搭檔關系是神圣的。搭檔間需要充分了解,充分信任,相互包容,默契配合以獲得高效和速度。在極限的環境下,他們要忍受對方,比如腳臭體味,為了節省重量甚至要共用睡袋,更別說還要面對極端環境時的意見相左。因此,找一個能力,態度相似的搭檔并不容易。這次我的搭檔是羅彪,他是一個技術全面,滿腔激情而相對謹慎的人,而我則更激進一些。攀登過程中也出現一些分歧(比如對于安全性的控制,比如攀登的風格),然而我們終究是綁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誰也離不開誰,這樣的分歧處理不好必然影響到攀登的信心,充分的溝通,鼓勵和良好的技巧是必不可少的。如何達到毫無保留的信任將是擺在我和羅彪面前的一個巨大的命題,這是我們繼續挑戰更難路線的前進基石。
在下撤回到日隆的路上,我們一直在討論這次攀登,每個人都覺得很遺憾,但是每個人都認為收獲巨大。這是一次思想解放之旅,每個人都認識到自身的潛力,認識到一個全新的攀登方向和領域,這樣的經歷讓我們欣喜若狂,讓我們有了全新視角去看待每座山峰,就如開篇所言,思想的解放將給我們的攀登帶來飛躍,于是我們一致同意將這條新路線命名為“解放之路”。
放棄并不可怕,因為我們仍在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