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曾經把大范圍的歷史環境變遷,說成是一個隱藏在我們身后的、獨立于我們意志的運行過程。因此,對于組織傳播研究來說,了解隱藏在組織背后的環境要素是非常重要的,理解環境如何影響組織傳播則具有更加重要的意義。在許多情況下,環境通過提供線索作用于組織,人們靠這些線索做出判斷、解釋并相應行事。換言之,影響組織傳播行動的是組織中的結構與關系,而提供線索的卻是各式各樣的組織傳播環境。
當環境作為一種獨立變量的時候,它就自然成為人們觀察組織外界的視角。因此,人們往往易于認為,所謂環境是就自然現象而言的,諸如氣溫、地形、食物供給這些隨時空變化而必然變化的因素。盡管這些因素在組織的經驗中有所反映,并滲入到組織的發展之中,不過,這些因素在組織傳播發展方面似乎不那么特別重要。因為,在影響組織傳播的自然環境與人類環境當中,后者遠遠重要得多。《列子·列御寇》記載,晉文公領兵出發準備攻打衛國,公子鋤仰天大笑。晉文公問他為何大笑。鋤曰:“我是笑我的鄰居啊!當他送妻子回娘家時,在路上碰到一個采桑的婦女,按捺不住便和采桑婦女搭訕,可是當他回頭看自己的妻子時,發現竟然也有人正勾引著她。我正是為這件事而發笑呀!”晉文公聽了之后,領悟他所說的話,就打消了進攻衛國的念頭而班師回朝。還沒回到晉國,就聽到敵人入侵晉國北方的消息了。這個故事說明,涉及組織傳播環境更多的因素是人類及其組織之間的復雜關系,這些關系的相互作用,會對特定組織傳播的行為模式形成根深蒂固的情感及其環境的反應。從這個意義上說,組織傳播環境并非僅僅是客觀物理的和社會的因素總和。在一個組織繁多的社會里,任何一個組織的環境更多地是由自己的傳播行為所造成的。對一個特定的組織而言,與之建立了聯系、曾經有過交往的組織,以及該組織所處的組織叢、組織種群以及組織間群落的地位和位置,共同構成了該組織傳播過程中的環境系統的重要內容。
組織叢的概念是從美國社會學家默頓的“角色叢”概念發展而來。默頓指出,一個人的身份伴隨的不僅僅是一個角色,而是一群與之相輔相成的角色。母親對她的孩子、她的父親甚至孩子的教師等,都負有大量特定的角色義務。同樣,組織也加入到與其特定身份有關的各種關系之中。譬如,一個小型雜貨店以一種方式與供應商聯系,以另一種方式與顧客聯系,又以另外的方式與鄰居們聯系。基本概念雖然很簡單,然而其涵義卻非常豐富,并引導我們提出這樣的問題:組織叢的大小是多少,某一群體角色在多大程度上了解另一群體的需求,合作者的期望值在多大程度上相互吻合,等等。
組織叢概念的一個關鍵的、定義性的特點,是從特定組織的立場來看待環境。除非影響到具體組織的行為和利益,否則組織叢中其他成員間的關系或聯系就無關緊要。到目前為止,對組織傳播與環境關系的絕大多數研究都是在組織叢層次上進行的。因此,越來越多的組織,已自覺地把自己看作是一個組織叢的生態系統或組織群體、組織場、組織圈、組織社區的一個組成部分,傳統組織的邊界正趨于消失或被打破。這些組織越來越意識到傳播過程中合作與競爭同等重要。合作還是競爭并非截然對立,而是取決于組織的地位和所要解決的問題。
在組織傳播的實際行動中,“組織叢”假設近似于荀子的“爭而亂”假設(《荀子·王制篇》),即想把那種原本無規則的野蠻爭奪方式修改為有規則的“市場”爭奪方式。所有成功的企業組織,其實都是在一系列連續性的“市場”爭奪的博弈均衡中走過來的。相反,所有“夭折”了的企業,都是因為這種均衡狀態被打破,乃至失去了連續性,造成了合作的解體。中國彩電大王長虹集團發起一次次價格戰,使一個零碎的行業變成了一個真正成熟的產業,我們看著一個產業在“組織叢”的博弈中真正成熟,我們也看到更多的企業在“組織叢”的競爭中,無聲無息地掉進了深不可測的陷阱。以下是一些學者統計出來的數據:中國民營企業的平均壽命只有2.9年;每隔3年,100家企業中就有近68家死亡;每隔5年,北京中關村100家企業就有近92家消失;每隔20年,中國就有80%的企業會被淘汰。這組數據說明,“組織叢”中機會與陷阱如繁星般閃爍,數不勝數。用什么來識別機會與陷阱間的那條分界線呢?或者說,是否存在著判別機會與陷阱的認知工具呢?如何來區分或識別機會與陷阱,對每一個特定的組織傳播來說,這都需要有很高的悟性和卓越的眼光,成敗也就常在此一念之間。
組織傳播的種群概念則用以確定在某些方面相似的組織的結合體。例如,手機行業、高等教育機構或新聞機構等等。2003年金威啤酒宣稱自己是中國首家“不添加甲醛釀造”的啤酒生產企業,2008年發生的三鹿集團“三聚氰胺奶粉”事件,兩者都對其行業產生了顛覆性影響,展現了組織傳播種群間生死攸關的生態聯系。
定義組織種群可以有幾種方法。首先,可以運用“自然的”常識性范疇——醫院、大學、報刊社等等。也可利用更抽象的、以理論為基礎的分類方法。再者,可以根據統計技術為基礎發展出更實踐性的分類方法,這種技術能夠找出由某些相似特征形成的組織種群。應用這些方法我們要認識到,需要界定的組織形式邊界往往是活躍的、隨時改變的,因此,有些組織種群的界定會比另一些更清晰分明。
組織傳播環境研究中的種群生態學方法,主要關注的是對于相似組織之間競爭的分析、競爭的不同策略,以及環境變化產生的組織傳播選擇性效果。以中國的手機行業為例,就在幾年前,我們的國產手機按照其在中國市場發展的成功經驗,發現國外品牌在市場的渠道建設上存在著明顯的缺陷,那種大區域代理制度不能在中國市場上建立有效的分銷機制。于是,熟悉中國市場的國產手機廠家紛紛采取人海戰術和廣泛的分銷傳播體系,采取從農村到城市的發展思路,用所謂策劃的亮點取勝。夏新的A8手機就像放煙花一樣成就了一個大型企業。但是這樣的好時光實在是有點太短,在不經意中,中國的企業就發現了還是那些曾經被我們所輕視的國際品牌,有著自己所不具有的組織傳播生命力。曾經說過“5年后洋手機就不見了”的奧克斯,如今在這個手機市場上淪為了落湯雞。
組織傳播間群落分析則是一個更宏觀的組織環境研究層次,它可以運用于討論一定地理區域內相似的或不同的組織傳播關系,也稱為生態群落模式或集體行動模式。這種模式強調的不是某個組織單位,甚至也不是組織作為集合體的特點,而是組織傳播之間的關系網絡。描述的是一種在認知和互動層次之上,相互交織的各種微觀動態的組織傳播過程。組織間群落的存在時間是各不相同的,其重要特征表現在一群組織為了有限目標而暫時結盟的行動群體。盡管所有群落的組織傳播都會隨時間而發展,但是,行動群體同更為持久穩定的組織群落之間,仍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種區分反映了組織傳播系統的復雜性,不僅存在于理性策劃的架構中,而且存在于行動者充滿流動性的網絡參與,以及對行動者之間傳播關系的認知方面。在被充分理解的組織邊界之內,特定的組織傳播身份,將圍繞著那些隨時間進程不斷出現或消失的要素而得到保持。
將關注點轉移到群落層次的意義在于,使我們得以考察相似及其不同類型的組織傳播環境之間的關系,從而可以從多方面來觀察組織之間傳播合作或互惠共生,以及競爭或沖突的狀況。此外,我們不僅能夠觀察到某一特定組織傳播類型的盛衰,還能夠觀察到某些組織傳播類型的消亡及新形式的出現。研究者們對處于同一社會或城市區域內的相似或不同組織之間聯系的性質,已經作了大量而持久的研究。比如上述關于中關村民營企業生存時間的研究。因此,當我們把目光從民營企業組織競爭的開始,轉向競爭過程的時候,與這些組織群落傳播的生與死相關聯的兩個問題就顯示出來:第一個是,已經消亡的組織,當初群落間的合作是如何在后來的博弈過程中解體的?第二個是,現在仍然在順利發展的企業組織,是如何把最初的博弈均衡延續到今天的?
組織間群落概念的提出,使我們從同區域內微觀的組織環境轉移到更宏觀的研究視角。在過去的工業社會年代,組織可以采取無差別戰略傳遞信息,組織總是一直同自己談話。也就是說,過去我們總是在唱獨角戲。我們總是同像自己一樣思考或者應當像自己一樣思考的那些人談話。因此,組織間的傳播交流就停留在談判、爭吵、辯論之中,或者是對某一議題有著完全相同看法的“鼓勵”和“附和”。 如今,互聯網和其它新技術促使組織傳播環境發生逆轉,現代交通和通訊系統使區域地理邊界在很大程度上已毫無意義,許多種類的組織不僅受到區域內緊密聯系的影響,更受到遠距離組織間聯系的影響。許多組織同全國甚至國際共同體系聯系在一起,在全國及國際市場中進行經營管理和傳播交流活動。因此,組織傳播被視為更大的、跨度更廣的環境系統的組成部分。組織必須通過參與全球性對話,從僅僅傳遞傳統服務式的單向度交流,向開展能夠創造更新、更多價值的雙向對話轉變。
斯維德勒是位積極倡導全球性對話的學者。他認為,對話是所有人類反思生活終極意義的方式,是一種未來的思維方式。他十分關注對話過程如何在認識的、實踐的以及深度的或心靈的領域著手,如何在這三個領域的統一基礎上,實現完滿的人類生活。他認為,在認識的領域,我們尋求以多種有意識的理性方式理解,并明確地表達我們對世界的認知和生活的經驗。在實踐領域,我們行動并創造事物。我們不僅試圖理解世界,而且試圖影響它并使它產生結果。在深度的或心靈的領域,我們分辨世界和我們經驗的更深刻意義。人類生活的深層維度,就是我們的想像力和感情以及思維能力更為綜合展示的地方。因此,人與人之間需要對話,復雜性的環境和社會的多元化使在今天達到成熟性的組織之間更需要對話。
組織傳播所強調的對話,意味著包括談話在內的多種類型的互動交流。尤其是對于那些具有差異互補性的組織來說,對話是雙方彼此的鏡子,通過對話,達到組織關系及其環境各要素相反相成的互補效應。對于在某個主題上持有重大分歧見解的組織來說,真誠的對話可以促使雙方互相學習,通過有效交流達到對真理的更多理解。因此,組織的價值孕育在對話之中。只有通過對話,才可以減少組織環境中的信息不對稱問題,達到共贏的組織傳播的戰略目標。相對于過去組織之間的競爭和談判,對對話的關注是新型組織區別于傳統組織的重要標志,在各類社會組織所構成的復雜環境影響下,組織之間的關系是不斷變化的,而對話就是唯一可行的發掘關系,發展對方需求和期望的方式。只有把對手引入到真正對話式的交流之中,關注每一次關系交流的情況和收集的每一條細致的環境信息,組織才可能有效控制環境的不確定性和無序性,確實地選擇或者創造自己的環境,從而對環境產生積極影響,并在每一個環境變化的特定情境中,為組織積淀的意義貢獻一些有價值的決策并以結構組織新的發展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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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溫州醫學院組織傳播研究所所長、教授;兼任中國科技大學知識管理研究所組織傳播研究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