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希德

印尼前總統、前全國伊斯蘭教士聯合會總主席，2009年12月30日逝世，享年69歲

1997年，印尼發生的大規模的反政府示威和流血騷亂，將執政長達32年之久的印尼總統蘇哈托趕下臺。副總統哈比比接任總統。1999年，蘇哈托下臺后第一任由民主選舉產生的總統，就是阿卜杜勒拉赫曼瓦希德。

當瓦希德臨終前回首前塵往事時，有一段驚心動魄的日子，可能是他不會忘記又極想忘記的。2001年6月27日，還在總統位上的他恫言將頒布緊急狀態令來阻止人民協商會議(印尼最高權力機構，下稱人協)召開彈劾他的會議。次日他的政治小妹梅加瓦蒂對此嗤之以鼻，說彈劾將按原計劃進行。7月14日，瓦希德再次恫言將在7月20日晚6時宣布全國進入緊急狀態，說得有鼻子有眼，連具體鐘點都有。但人協警告瓦希德，如果他膽敢宣布緊急狀態，人協將在兩個小時內召開特別大會彈劾他。

7月18日，瓦希德再一次恫言如果政敵堅持要彈劾他，他仍會在7月20日宣布緊急狀態，不過，這個政令要從31日才開始生效。這時，反瓦陣營簡直有點同情瓦希德:去外面看看情況，不要還以為自己是有威望、有權勢的總統。7月19日人協主席萊斯表示，與瓦希德妥協已為時太晚。但瓦希德仍不死心，說他的支持者正在陸續從全國各地趕到雅加達，有軍警撐腰的反瓦派撲哧一笑，不予理會。

以上所有恫言，全部失效。瓦希德終于大怒，7月23日凌晨1點，他突然出現在電視上，宣布全國立刻進入緊急狀態，禁止人協運作。在這個關鍵的凌晨，反瓦派也在緊張忙碌。凌晨3點，人協主席萊斯宣布將彈劾瓦希德的人協特別大會由23日上午9點提早到8點。當天的人協特別大會不僅否決了緊急狀態令，還以壓倒多數罷免了瓦希德，任命副總統梅加瓦蒂為新總統。

這場政治賭博，以瓦希德完敗結束。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印尼政治生態已發生重大變化，民意機構不再是總統的附庸;二是瓦希德試圖削減軍隊干政的權力，雙方關系惡化，軍隊拒不執行緊急狀態令。

在瓦希德執著奮斗的一生中，2001年7月是他最失意的時候。即便在蘇哈托時期，當局要阻止他連任全國伊斯蘭教士聯合會總主席，都不能得逞。反倒是他成了總統后，失敗和羞辱就找上門來了。此時距離1999年10月人協選舉他擔任印尼總統，只有21個月。

事實上，他只是一個各大政治勢力為調理權力格局(當時的第一、二、三大黨的領導人互不相讓，瓦希德是第四大黨領導人)而暫時推出來的前臺木偶。但瓦希德卻認為是他的威望使他成為總統，因此他屢屢動用總統職權改組內閣以排擠其他政治勢力，甚至不愿與自己的政治盟友梅加瓦蒂(她領導著印尼政壇第一大黨)分享權力。他誤認為總統可以任意做許多自己想做的事，但那是蘇哈托時期的事了，印尼進入了非強人、非英雄時代。

他最適合的角色，其實是他原先擔任的民間性質的全國伊斯蘭教士聯合會領袖，他同時也是大學教師和雜志評論員。他只是一個突然成為公權力人物的民間人物，他以在野的方式執政，隨意承諾，盲目固執，還把說政治笑話這種通常屬于民間的習慣帶進了總統府。

他講的一個經典段子是:埃及某墓室發現一具不知屬于什么年代的木乃伊，不少國家派出頂級專家也未能破解，印尼派了一個軍官參加這項科考活動，進入墓室后不久就得意洋洋地出來宣布了木乃伊的生卒年代，別人驚訝地問他如何能做到，他說:“我把他打了個鼻青臉腫，結果他什么都招了”。既然瓦希德常講這種平民段子，他就只能做回平民。東方政壇有不成文的規矩，愛講政治笑話的人如何能當總統?和軍隊關系很差的人又怎能在印尼當總統?沒有軍隊支持而在凌晨1點慌亂發布緊急狀態令，以及種種政令上的朝三暮四，都只能成為印尼新的政治笑話，其嘲諷對象，就是愛講政治笑話的瓦希德。

其實政壇中人，互相嘲笑的兩方常常是互為鏡像，今天你笑他，明天他笑你，后天人們笑你們。

瓦希德自蘇哈托時期一路走來，以民主志士自詡，可以告慰他的是，他下臺后的印尼一直在堅持不懈地進行政治轉型，2004年，作為全球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國家，印尼首次實現了國會全面直選和總統直選。過去人們經常議論印尼“轉型中的亂象”，但現在，人們該對印尼“亂象中的轉型”致以敬意了。

瓦希德擔任總統期間，一直給人“病夫治國”的印象，飽受中風、眼疾、糖尿病等疾患折磨。失聰的貝多芬是瓦希德心目中的英雄，他出國訪問時，行囊中有貝多芬的作品唱片;當人協召開特別大會罷免他時，他坐在家中，傾聽并哼唱貝多芬。

他不擔任總統后，成為一位堅持批評政府的民間人物，然后悄然離世。■

作者為暨南大學東南亞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