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溪是家鄉的一條河,是我們廣豐人的母親河。我的母親,一生一世都沒能離開那一條河,豐溪最終成了她停泊棲息之居所。
庚寅年正月十二,一個刻骨銘心的日子,就是這一天下午三時半許,我七十五歲的母親在這河里洗衣服溺水身亡。當時我參加市人代會結束回家的途中得到母親落水之惡噩,心里頓時一震。車到家門口還沒停穩,我就翻身跳下,箭一樣沖向河邊。已被人從河里救上來的母親身旁圍著一群人,一些人在搶救。我撲向母親,抱著她的頭,用嘴給她做人工呼吸,急得滿頭大汗。當時我一心只想,母親會奇跡般醒過來的。不一會兒,醫生也趕到了,給母親輸氧,打強心針。我再三要求,讓醫生給母親接連打了三針,可是母親閉合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過,白紙般的臉也再沒紅潤過來。我心一下子碎了,整個人都垮了,好像天都要塌下來了。親人撒手人間,生離死別,是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我不相信,母親就這樣地永遠與我們永別了!作為兒子沒有盡孝,沒有服侍母親,沒有為母親端過水送過藥,沒有盡一個兒子的責任。特別懊悔的是這四天我一直在上饒參加市人代會,沒回家看母親一眼,最后一次與母親相處,是正月初八妹夫萬國慶父親八十歲生日在永利大酒店舉行晚宴的酒席上。人要是有先見之明該多好啊!我如知道母親會這樣快離開我們,不管多忙,我一定會抽出更多的時間,好好陪陪母親走完這人生最后的行程。
當天夜里,我們用救護車將母親的遺體運回老家,到達后可能只有一刻鐘的時間,天就下大暴雨了。老天有眼,佛祖保佑我們,順利將母親送回了老家,如再晚一點,那將難以從車里抬出來。這悲慘的一刻,連老天爺也情不自禁地為善良的母親遭不幸而動容流淚了。
母親一生信佛,縣內大小寺廟幾乎都去覲拜過。家里還設立了佛堂,逢初一、十五都要上香供果,有時還要親自去寺廟覲拜。今年的大年正月初一,母親還起得很早,到管村寺廟里去拜過佛。她溺水的那天是正月十二,正是黃道吉日。母親的佛友都講,母親拜佛修得好,離開人世間沒生病,沒絲毫的痛苦。令人稱奇的是,2月28日母親出殯,這天正逢十五,送葬隊伍一到梧塢山,那山頂的寺廟正好念經,那種清音傳來,好像我們不是為母親去送葬,而是送母親去成仙成佛。
我現在真的懂了,古人說的父母在不遠游這話。家里有年老的父母,作為兒女要在家里好好侍奉。我悟到了,作為兒女一定要對自己的父母孝順。人生苦短,父母不知哪一天會離我們而去,到時候想孝順他們都沒有機會了。天底下真的沒有后悔藥可吃的,我母親身體好好的,沒有什么硬傷的病,我總以為與母親相處的時間還很長很長,今后有的是時間與她相處,所以掉以輕心,沒有好好陪陪母親,我后悔不已。要是人真的有下輩子,那多好啊!我一定要多陪伴母親。
就在母親辭世的前幾天,我還想,母親今年七十五歲了,再過五年,等母親八十歲的時候,要好好給母親做個八十歲的生日大慶。現在母親沒有給我這個報恩的機會,我真的很難過。回憶起五年前,2005年9月25日,母親七十歲做生日,本來要好好陪一下母親的,敬她老人家一杯酒的。而正是這天,市政府主要領導到銅鈸山考察旅游發展工作,并且是第一次去,作為鄉黨委書記的我,不能不去陪同考察,所以我只好抱歉委托姐妹們代勞為母親祝壽了。事后我寫日記自我安慰,自古忠孝不能兩全。
母親出生在豐溪河邊的五都鎮,小時候家里兄弟姐妹多,我的外公、外婆將母親的出生日子沒記到,母親自己后來講是重陽節出世的,所以在2005年10月11日,即重陽節的這天,母親正式的誕生日,我們重給母親祝壽,姐妹一起到家里團聚,吃了團圓飯。古人講,人活七十古來稀。七十歲生日是值得好好慶祝慶祝的。而我母親七十歲做生日那天,恰逢上級領導視察銅鈸山,并且是一次極重要的活動,關系到銅鈸山今后更好的發展機遇,我只好舍小家為大家了。現在回想起來,甚為遺憾。
泰勒斯說,萬物是由水做成的。他認為,水是最好的。母親一生愛清潔,喜歡溪水,與溪水特別有緣。小時候,做婻妮就天天在五都豐溪河里洗衣服、洗菜、洗家俱;后來成為我們母親,1966年從東井公社衛生院下放回我們祖籍——塘墀流山坑,這個村也是豐溪河邊,母親也是天天去溪里洗衣服;再后來母親退休了,我們一家住在縣城,母親也是天天親臨豐溪,她不管炎熱的夏天,烈日當空,還是寒冷的冬季,風雨交加,從沒有間斷過去豐溪河里洗衣服。隨著母親年歲大了,我們姐弟兄妹都極力反對母親去河里洗衣服,不在乎水費,家里又有洗衣機,真的沒有必要去豐溪河里洗衣服的。當時我們反對母親去河里洗衣服,主要是怕母親淋著雨,曬到太陽,但決沒想她會溺水。我們太大意了,如果能意識到年老的母親會有生命危險,我們一定要說服母親遠離那溪水。
1990年的春天里,家父去逝,當時母親才五十多歲。母親度過的這二十年歲月真的不容易。盡管有我們在她身邊,我想她還是孤獨的。
母親不在了,但母親的好,在我們的腦海之中卻越來越清晰,永遠揮之不去。
我的母親也是我的啟蒙老師。1968年,原在東井公社衛生所工作的母親隨著當時全國下放大軍,帶著三歲的我和兩個姐姐、一個妹妹回到我們老家塘墀流山坑(當時,我大姐已在那里隨爺爺、奶奶生活)。家里只有父親仍吃商品糧,在洋口血防組當醫師。老家整個村莊里母親算是最有文化的人了,生產隊長要我母親教小孩子念書,母親就成為村里民辦老師了,教室是我家與大伯共有的一個小廳堂,用土磚搭幾條松木板便是課桌,十幾個學生,卻有小學一至三的三個年級,母親教完這個年級,又給另個年級上課。母親那時教書沒有工資,與隊里社員一樣記工分。一個勞力一天記十工分,我母親算半個勞力,一天記五工分。十工分好像有二毛多錢,所以,母親一年能掙一百多元錢。這對我家的生計起到了大作用。我7歲那年,便是我母親的學生,一直到10歲才離家到4里外的一個叫李家畈的村子讀四年級。
我是在母愛的蜜罐里泡大的。母親當民師的那陣子,全公社的老師每學期開學時都要集中到塘墀中學辦幾天學習班。學習班管飯吃,早餐安排了稀飯和饅頭,分到的兩個饅頭母親總是舍不得吃,藏回家給我和妹妹吃,所以,每天傍晚我都會到村口盼母親歸來。母親有點好吃的總會省下來留給我們兄妹。生產隊每年殺一頭豬打一次平伙,只要是出工的社員都能參加。母親民師勉強算社員,所以打平伙亦有份。我就特別盼望生產隊打平伙,每次打平伙,母親自己在那里只啃骨頭和肉湯澆飯,將分到的半碗肉帶回家讓我們兄妹吃。那是我至今吃得最香的肉。我那時也特別盼鄰居和親戚家辦喜事,農村有種習俗,大人家去喝喜酒,可帶上一兩個小孩,盡管小孩是不能坐席的,但站在桌邊大人可夾菜給他吃,母親每次去都會帶上我。
我們有5兄妹。爺爺、奶奶由父親與大伯各贍養一位,所以我家吃飯的人口算起來有8個人。米煤鹽油都要買,靠父親每月40多元工資是很拮據的。家里也分到了人口田和自留地,父親工作忙不能回家時,母親和姐姐們還要種田下地,家里每年還養一兩頭豬。姐姐們禮拜天和放學后都在家織麻絲,隔三、五天能織好一斤麻絲,母親就拿到街上去賣。那時趕墟是要受打擊的,叫割資本主義尾巴。母親是偷偷摸摸拿到墟市上賣的。我有時也跟著去,母親便買上一碗1角5分錢的普通粉或一條5分錢的油條給我吃,那是多愜意的事啊!一次趕集跟著母親去,非要買條小羊羔放養,因為看別的小伙伴放羊羨慕死了,自己要當一回放羊娃。母親被我吵鬧得沒法子,只好依我。小羊羔自己又不肯走,母親只好買了雞籠將小羊羔裝到里面,用肩背回家,大熱天的中午,背了5里路,早已滿頭大汗。
童年玩耍是十分有趣的。村子里年齡相仿的伙伴有十來個,放學后或假期都到豐溪河邊用鵝卵石碰溪邊浮石打小魚,有的伙伴從家里偷點油,有的偷點鹽,搞野炊。有時,也到老鄉地里偷點青豆、紅薯什么的。事后,母親每每都要向人家賠不是。夏天的晚上,更是我們的天下,在那溶溶的月光下,躲貓貓、捉迷藏要玩到夜深人靜。母親就在家里等著。那個年代,露天電影特別多,放映的大多是《英雄兒女》、《南征北戰》等戰斗片,我們要連著看好幾場,晚上甚至趕十幾里夜路去很遠的村子里看,母親在家里都很擔心的,一直要等到我回家才能安睡。
1980年,我家落實了政策,母親亦回到東井公社衛生所工作,我和妹妹轉到洋口中學讀初中。翌年,我考上廣豐中學讀高中,每個禮拜母親要給我燒一茶缸紅燒肉,叫我帶到學校去改善生活。每周換下的臟衣服叫我拿回家,母親把它拿到豐溪河洗得干干凈凈。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從2004年開始,我的女兒愉悅在玉山一中讀高中,年近七十的母親一直在那里陪伴著,并幫助燒飯洗衣服。由于母親的悉心照顧,使她學習不斷進步,我工作更加安心了。
四十多年啦!母親一直在關心著我、幫助著我。一個成功的男人身后至少有一個女人。母親就是幫助我的一個好母親。
母愛是無私的,更是偉大的!我不知用什么來報答這濃濃的母愛!
讀中學時,我曾為當鄉鎮醫院護士的母親寫過一首小詩(母親常常要上夜班,工作十分辛苦,我想贊美她),詩名就叫“媽媽的詩”。
你不是詩人
卻一直在寫詩
靈巧的小針筒
就是你作詩的筆。
你為什么不知疲倦呀?
寫啊,寫啊!
寫明了晨,寫黑了夜。
病人的康復,
就是你最壯麗的詩篇!
拙作發表在學校油印的校報上,這激動了我好幾天。正是由此,促成了我日后走上文學創作之路的濃厚興趣。
我今天擁有的一切的一切,都要感謝母親!感謝母親的養育之恩!感謝母親的牽掛之心!感謝母親的無微不至的關懷!
豐溪川流不息,母愛如此綿長!
山是金剛體,水是清凈心。
波濤平靜處,來舟好渡津。
上善善水。母親從此要長眠于川流不息豐溪里。豐溪!母親留戀的那一條河。
責任編輯:黃艷秋
插圖:鄭逢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