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牟國志是我多年的好友,很久以前就讀過他的詩集《西北行吟》、散文集《最后一支駱駝歌》以及小說集《相逢在海南》,至今印象深刻。最近又拜讀了他的《本報內部新聞》這部長篇小說,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
小說的故事背景被設置為改革開放之后的90年代初期,南方一片火熱的生活場景之下,大規模地引進人才、使用人才之時。作家滿懷激情地為讀者塑造了一個理想化的精神性格近乎完美的人物形象——駱曉光,滿懷憧憬地來到火熱的南方,秉承著北方強悍粗獷的民風、耿直坦率的個性,渴望施展才華,干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他性格沉著堅毅,為人正直磊落,作風大膽務實,業務內行精熟,頭腦靈活精明;他對工作熱情仔細、敢闖肯干,對同事真誠關懷、體恤照顧;心無城府,顧全大局;從不計較個人的得失升遷,只關注集體和團隊的利益;一心撲在工作上,真正做到了儒家所說的以入世的態度深入生活,道家所說的以出世的態度打量生活。當然,作家并不是以靜態甚至冷漠的方式去冷靜而客觀地敘述駱曉光的人生片段,而是通過一系列重大的事件去“動態”地予以展示的。作家把一切的物事與書寫都建立在了“真實事件”的基礎之上,為我們精確地勾畫出了一個看似普通平凡而實際上光彩照人的“小人物”的生命畫卷。比如,駱曉光剛到江城一家報社時,對報道江城“三級干部會議”稿件的不同慣常的處理方式,就初步展示了他別樣的才華。接著,作家又通過讓駱曉光以記者的良知,拒絕采寫吹噓一個原本瀕臨倒閉的“晶煌石材廠”的通訊稿、冒著巨大的風險,成功完成了傳銷臥底的采訪而引起巨大社會反響、極其藝術地解決了丹霞村魚塘承包報道的糾紛、采寫并編發引起較大關注的《深山解救弱女子》的新聞報道、把報紙的弱勢版面“副刊”辦得圖文并茂風生水起,以及為了報社的命運與大家一起去抗爭等等事件,讓主人公駱曉光的性格個性與復雜人生得到了立體的展現。
當然,作家對駱曉光的熱情歌頌并不是唯一的,駱曉光也有他生長的土壤,像熱情而美麗的記者葉桂玲、桀驁而正直的編輯肖詩人、看似膽小世故卻最終為救援別人而獻出了生命的英雄況宇澄,以及處事圓滑世故但尚未喪失正義感的副總編祁光等等,可以說都構成了駱曉光生活的環境,而駱曉光是他們的典型代表,作家借對他的謳歌實際上是歌頌了新時期整整一代黨的新聞工作者。
與此相對應,如果說作家是把以駱曉光為代表的新聞工作者作為一個群體在塑造的話,那么,他同時又為我們塑造了另一個群體,那就是以報社總編﹑市委宣傳部副部長黃眾達直至市委常書記在內的官僚階層。作家的難能可貴之處就在于,他并沒有回避改革開放之初的中國,正是處在一個資本逐漸積累、眾生唯利是圖的時代,普世的信仰與價值丟失了,經典的道德觀念也已變異,新的標準尚未確立,使得整個社會物質至上、感官第一的享樂主義甚囂塵上。應該說,黃眾達們就是這個時代的畸形產物??纯袋S眾達吧,早年的發跡壯大靠的就是黑社會的那一套把戲,等到混跡官場,整個就成了一個官痞子,不學無術而又剛愎自用。本來不懂業務,卻愣要裝成行家;明明只寫過一些一文不值的“豆腐塊”,卻當上了作協主席。對上級阿諛諂媚、陽奉陰違,對部下卻任人惟親、排除異己。對駱曉光這樣杰出的新聞人才,他也并非真正欣賞而予以重用,而是采取了許以好處、腐蝕拉攏的伎倆,不成就嫉恨報復、打入另冊。尤其是他關于新聞就是天花亂墜的大吹大擂的那一套理論,更是讓讀者不寒而栗。試想,靠他這樣一個門外漢一個官霸來管理一家黨的報紙,能有美好的未來嗎?更要命的是,黃眾達們雖然敗絮其中,卻金玉其外,不僅生活得光鮮美麗,而且官運亨通,如魚得水。另外如汪波力汪總編,不僅具有黃眾達的缺點,還是一個喜好玩弄婦女的道德敗壞的偽君子;又如市委常書記,在滿口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幌子下,對人才對知識發自內心發自骨子里的那一份冷漠,會讓多少熱血沸騰的讀者被澆個透心涼啊!
無疑,這個官場是充滿缺陷的,它的可怕不僅在于它可以內耗似的自行運轉,還在于它能發出強大的吸力,把很多原本貌端心善的人物吸進去并吞噬掉,比如一步步走上了不歸路的馬俊超之流。對比如此之強烈,已經讓我們深刻地認識到,某些丑陋的見不得陽光的意識、行為和潛規則都必須得到徹底的改變,因為它們已經徹底成為了阻擋社會進步的障礙。
此外,從整個小說來看,雖然是長篇,其實故事本身并不復雜,加之作家總是在情節發展出現關鍵節點的時候,匠心獨運地讓某些重要的提示性的內容以小黑板上的“本報內部新聞簡訊”的方式多次出現,貫穿了全文,這無疑對情節的發展和人物形象的塑造起到了很好的暗示和強調作用。同時,這也成為了推動以駱曉光為代表的群體和以黃眾達為代表的官僚階層之間的矛盾和斗爭演進的助推器,并不斷地加劇著這種矛盾和斗爭,正是因為如此,小說的人物性格和形象才得以鮮活生動、血肉豐滿。當然,這也得益于作家對正宗的現實主義創作方法的堅持和創造性地運用。在眾所周知的當今文壇,在各種花樣百出的寫作手法大行其道的時候,當很多人都把物質和人自身作為對文學的追求的時候,作家的堅守才顯得那么突出和有意義。
還有,其實我一直都在猜想,也許作家的骨子里原本就是浸透了悲劇意識的,從《相逢在海南》、從《食人魚》、從《本報內部新聞》、從他的其他幾乎一切的作品,我們都可以強烈地感覺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