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話我還能信嗎?我說了多少回了?你也保證了無數次,可現在怎么樣?還不是外甥打燈籠——照舊。說句不好聽的話,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趙局長氣得聲音有些發抖。
你相信我一次,保證下不為例。趙局長的妻子劉美玉信誓旦旦,隆起的胸脯,急促地起伏。
我不會再相信你了。離婚也許是唯一的有效辦法。趙局長靠在沙發上說,漫不經心地。
你不相信?我發誓給你看。趙妻劉美玉說著向廚房沖去。
趙局長一骨碌站起來,刷地也沖向廚房。他知道妻子又要干什么了。
妻子劉美玉果然故技重演,右手舉起菜刀,左手伸向切菜板。
趙局長從后面一把抱住她,迅速奪下她手中的菜刀,身子禁不住顫抖。
趙局長抱著妻子拖出廚房,撂倒在沙發上。妻子,白胖的婦人,要比精干的趙局長重十幾磅。趙局長將她撂倒在沙發上,完全得益于在部隊練就的身手。不過,長期缺少鍛煉,體力不支了,他氣喘得厲害。你不要再這樣作踐自己了。趙局長上氣不接下氣,說,你不覺得這是愚蠢嗎?手指有什么錯?問題在于你腦子里的思想,你能不能將腦袋也砍了?
妻子的舉動,斷指發誓,已經第三次了。
第一次,他由副局長提升為局長之前,那時風聲已經出來了,前任局長由于受賄被舉報,撂下擔子走人了。好在數額不大,降職挪了個位置。那時,大家都認為趙副局長是最好的人選,不僅是業務副局長,而且為人正派,加上是從紀檢部門出來的,渾身有一股正氣。他趙正秋也覺得自己應該坐上這個位置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妻子吳美玉差點斷送掉了這次機遇。
吳美玉的母親生病了,急性肝炎。本不是大不了的病,但吳美玉像是自己得了不治之癥似的,整天哭喪著臉,逢人便嘮叨,活活的新時代祥林嫂。
趙局長的婚事,是上大學前父母訂下的。結婚后,妻子吳美玉在一個事業單位二級機構里混了個第二負責人。她沒有高學歷,也無一技之長,坐著椅子,也只是個賦閑的位置。母親得了急性肝炎,在她看來就像是肝癌。趙局長完全能理解,這不只是文化心理問題,也與她的社會見識、社會閱歷有著密切關系。趙局長沒太在意,任她去說,說出來總比悶在心里好。
可是,事情卻出乎趙局長的預想,吳美玉大街小巷這么一說,麻煩來了,相關的和不相關的單位熟人,紛紛到醫院到他家看望病人,營養補品一大堆,中間還夾雜著些不明不白的紅包。而這些,吳美玉全都收下。
這件事都歸妻子管,趙正秋不插手。岳母出院以后,一個業務單位找他辦事,他有些為難,沒料這個二把手說漏了嘴,趙局長才知道了有紅包的事。趙局長很生氣,命令妻子交出來。吳美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你每個月只交一千塊錢,兒子念高中,生活費、資料費、營養費,這費那費的,哪夠開銷啊?要不是人家送個紅包,我哪來藥費,恐怕我母親早就死在家里了。妻子吳美玉反守為攻,數落,數落,再數落,數落趙正秋沒有擔負起家庭的責任,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沒有盡到做丈夫的義務。
人窮氣短,趙正秋也沒什么話多說。下不為例。如果你再亂收人家的錢物,你就給我離開這個家。
吳美玉最怕的就是這句話,她心里一直很自卑,覺得自己既沒相貌,也沒有學歷,工作上更沒什么起色,工資頂多只能算是伙食費。她能嫁給趙正秋,和他生活到今天,完全在于趙正秋是個孝子,不想違背當年父母親的意愿。她現在為了母親的病,收了人家的錢物,錯在她,會影響丈夫的前途。她天天膽戰心驚,怕丈夫知道了,和她過不去。現在丈夫還是知道了。痛改前非,為了表示決心,她氣沖沖地走進廚房,擺平刀板,伸出自己的左手食指,舉起菜刀,一刀下去,食指的前一節落在了刀板上。血,鮮紅。一粒粒,珍珠般滴落。
趙正秋一聲驚呼。他知道妻子的性情剛烈,卻沒想到會做出這種傻事。他抱起妻子,要上醫院,可吳美玉沒事一樣,從容地灑上些云南白藥,自己包裹起來。你現在相信我說的了吧。下不為例。妻子顫巍巍地說。
趙正秋能不相信嗎?一個女子,斷指發誓,能做到這步,他的心里在流血。
從此以后,趙正秋將每個月的工資完完全全地交給妻子,他覺得這是欠她的,也是欠這個家的。他開始以出差補貼和一些額外收入來打發自己的日常開銷。
趙正秋當上局長后,日子好過了不少。煙酒不花錢,坐車子不花錢,打電話也不要花錢。后來工資用上電子卡,趙正秋索性將工資卡與密碼,一同上交給了妻子吳美玉。
兒子很爭氣,考上名牌大學。吳美玉又成了祥林嫂,逢人便報喜,我兒子考了個好學校。趙正秋仍然理解她。一個沒有大學經歷的人,對自己的兒子上了大學,尤其是名牌大學,高興是自然的。吳美玉是個性格外向的人,心里放不下事,行為超出常人,也理在情中。趙正秋沒法阻止親朋好友的祝賀,只好對吳美玉約法三章:任何人的賀禮不得超過一百元,超過的一律奉還,退不了交給我處理,捐贈給希望小學。趙正秋說著,還有意地瞅了瞅她的左手食指,意思是說,你不要再借機伸手了。吳美玉雪白圓潤的食指,現在少了一截,確實有些難看,而對吳美玉來說,更是有些不方便。吳美玉聽出了趙正秋話里的意思,有意回避了他的眼光。
辦了喜宴,送走兒子,趙正秋還是發現了妻子收錢的問題。這一次,趙正秋不敢再采取快刀斬亂麻的工作方式。他靠在床上,將妻子摟在懷里,輕言細語地問她,這次收錢又是怎么回事?吳美玉支支吾吾。好了,你好好想想。趙正秋溫柔地對妻子說,這件事對你不利,對我也不好。我們千萬不要因小失大。我們大大小小也是一個單位的領導,手不能伸太長。有人說過,莫伸手,伸手必被捉。一個男人,倒在錢上,和倒在女人上,都是丟臉的事。希望你能為我想想。而一個女人,為了貪小便宜,毀掉自己的婚姻和家庭,也是愚蠢到了家。
趙正秋原指望妻子經他一勸說,會主動交出多收的錢。第二天中午,趙正秋與妻子一道吃飯時,提起這事,吳美玉還是一聲不吭。趙正秋心中又上了火,硬硬地說,你到底想干什么?這時,吳美玉才含含糊糊地說,兒子上大學,將來讀研、留學,都還要錢。趙正秋一聽,心里像開了鍋,但他還是不想發火,只好眼瞪著妻子說,那些事不是還早嘛?
下午把錢交給我!趙正秋說。
我不干。妻子說,我沒什么指望了,兒子是大有前途的。我要為兒子的前途準備。
好好好!你認真想想,你到底是要錢,還是要我?你下午不把錢交給我,你就準備離婚吧。我不能因為你,而去坐牢。
吳美玉聽了離婚二字,又哇地一聲哭起來。抽泣著,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你有多少個“下不為例呀”?唵。趙正秋真是有火無處發泄。
就這一次。就這一次。
趙正秋知道,“就這一次”沒有多少可信性。因為這社會上,送禮行賄幾乎成了一門專業,那些人基本上是專家,可評高級職稱了。去年,他想要臺筆記本電腦,隨便到幾家電腦店里看了看。沒料,一個星期后,他去商場,買了件上衣,商場搞活動,滿50元抽獎。導購小姐引他抽了兩張獎券,咳,其中一張獎品竟然是筆記本電腦。他想,這電腦恐怕也就是些便宜貨。當他領到獎品時,竟然就是他在電腦店看中的聯想品牌與款式。事情就是這么巧嗎?趙正秋根本不相信,但其中有什么貓膩,他也確實難以找得出來。
吳美玉,我是愛你的。為了我,為了這個家庭,你能不能不再伸手?趙正秋幾乎無奈地哀求。
我保證。我保證。如果你不信……
趙正秋再一次沒想到,他也沒有任何警覺,妻子沖進廚房,又剁下了左手的中指。
趙正秋真是傻了眼。為了自己,更是為了妻子,他準備辭掉局長的職務。他想,自己不在領導崗位上,妻子收錢的機會就沒有了,她自然也就斷掉這種惡習。
對于趙正秋的突然辭職,而且沒有說得過去的理由,組織上沒有接受。正秋啊,每個人都會遇到家庭矛盾,不能因為家庭問題,就撂下工作擔子。這不是一個男人的作為,也不是一個共產黨員的表現。縣主要領導語重心長地勸說趙正秋。
趙正秋也覺得這不是自己想做的,再說,即使他辭掉了局長的職務,他在行業里的專業技術地位,還是有影響力的。他的一句話能值幾萬、幾十萬。妻子只要不改,照樣還是要伸手這些地方。趙正秋想了想,辭職不是唯一辦法,只能日后加強對妻子的教育與監管,才是解決問題的有效途徑。
監管是一把雙刃劍。趙正秋發現,由于他一日三餐似的提醒,妻子表面上看去,確有不少收斂,但漸漸地他感覺到,妻子的行為更加隱秘,更加隱匿,更加隱蔽。
趙正秋還是又一次發現了妻子收錢的毛病。一個企業請他寫一份計劃書和可行性報告。因為是好朋友,他二話沒說就答應了。事后,朋友要付報酬,趙正秋沒要,只收了他的一條香煙,算是熬夜費。朋友左一聲不好意思,右一聲對不起。趙正秋覺得沒有必要,生活中,誰沒有難處,誰不需要朋友甚至陌生人的無償幫助呢?
一天,趙正秋盤點家庭經濟狀況,這是他加強監管的一項內容,發現了一筆“來歷不明的資金”。這本無密碼存折藏在妻子的首飾盒里。趙正秋覺得家庭經濟狀況還好,就打算給妻子買一條項鏈,結婚時買的那條太輕了。趙正秋隨意打開妻子首飾盒,卻偶然發現了這張存折,上面寫的是吳美玉的名字。他悄悄地試探妻子。吳美玉故作驚訝地說,我哪有錢存啊?好像很不知情。趙正秋又向她單位同事打聽,也沒聽說發過什么工資外的錢。后來,他只好逼問那個企業的朋友,朋友無奈地說,有那么點意思,是在嫂夫人生日那天送的生日禮物,那天你出差不在家。
趙正秋忽然想起小時候父親講過的一個笑話,說,一個殺豬佬,給人家殺豬時,開膛破肚之后,總要先割下二斤肉藏進懷里。回回這樣,結果養成了習慣。那天,他給自己家殺豬,也割下二斤肉塞進懷里。他老婆發覺了,罵他,死鬼,這是自己家的豬。殺豬佬笑了笑,從懷里拿出肉,放進灶房里。父親說,這叫習慣成自然。一個人養成好習慣難,養成了壞習慣改正也難。壞習慣改不掉就成了本性。泰山易移,本性難改啊。
趙正秋想到父親講的這個故事,不禁搖了搖頭,妻子吳美玉怎么變成了這個鄉下殺豬佬呢?現在要想讓妻子不偷肉,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無肉可偷。環境改變人,改變她的生存環境,讓她貪婪的手,挨不著拈金惹銀的份兒。
趙正秋再次拋出離婚的話。
那天中午,趙正秋坐在沙發上,將妻子吳美玉攬在懷里,輕輕地說,美玉,我們暫時分開吧。房子和存款都歸你,兒子已經工作了,不需要再供養。如果你等得及,等我退休時,我們再復婚。我是愛你的,為了愛你,我們只有這華山一條路。
吳美玉第三次舉起菜刀,剁向自己左手無名指……
責任編輯:苗秀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