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碑直矗千里外

整理者按:位于朝鮮平壤的朝中友誼塔內，珍藏著10本精裝的《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名錄》，《名錄》第一冊第一名就是被聶榮臻元帥稱為中國人民解放軍青年優秀將領的李湘。朝鮮戰爭爆發后，李湘任中國人民志愿軍第六十七軍軍長。在歷次戰斗中，由于他指揮得當，殲滅了大量的敵人，特別是在1951年10月中旬志愿軍戰史上有名的金城南阻擊戰中，李湘指揮部隊依托陣地頑強阻擊，創造了3天殲敵1.7萬余人的赫赫戰果。后來由于以美軍為首的“聯合國軍”喪心病狂地對志愿軍大規模使用生化武器，導致李湘敗血癥和腦膜炎并發，壯烈殉國。今年是朝鮮戰爭爆發60周年，整理者采訪了李湘的遺孀安淑靜女士，以紀念當年那些為保家衛國而浴血奮戰的最可愛的人。

刻骨銘心的記憶:墳塋前的新婚照

我是13歲參加革命的，1945年冬調到中共晉察冀中央局機關做共青團的工作。1946年10月隨機關從張家口撤出后，轉移到唐縣一帶，住在唐縣南深安村，擔負著配合唐縣縣委查租查息的任務。這期間，李湘率第十一旅也駐訓唐縣。原本李湘和我互不相識，是唐縣縣委書記唐振華，還有第四縱隊三十二團團長馬衛華等人向我介紹的李湘，希望我們常聯系，多聊聊，培養感情，結為革命伴侶。同時晉察冀中央局副書記劉瀾濤也出面保媒，做我的工作。

其實，我對李湘早有耳聞，知道他機智勇敢，是位善打硬仗、惡仗的年輕指揮員。通過一段時間的了解，我知道了李湘不僅善于用兵，還很會帶兵，知道他關心體貼部屬，視他們為親兄弟，更為重要的是李湘不僅愛兵，而且愛民。就在我倆認識后不久，國民黨軍隊出動飛機瘋狂轟炸和掃射唐縣縣城，當時西關正值集市，老百姓受傷的很多。駐在離縣城百多里外的李湘得知后，馬上組織醫務人員連夜前往搶救受傷的鄉親們。他還同縣委書記、縣長一起看望、慰問受傷的群眾，這給唐縣人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時，也更加堅定了我對李湘的愛慕之心。生活中的李湘是一個活潑、風趣的人。一次，旅里的幾位領導工作閑暇聊天，有人問旅長李湘:“好久沒看到安淑靜了，她到哪兒去了?”他笑答:“她呀，讓王母娘娘請到天宮里去了……”旅政委張明河說:“你還不趕緊向土地爺要人!”他裝作一本正經地回答:“是不是你想發揮自己的特長，打算幫我這個忙啊?”還有一次，李湘當著眾人的面交給我一個紙團，并說:“送你一件禮物。”我展開紙團后，看到上面胡亂涂鴉著層層疊疊、七纏八繞的圓圈圈，自然是大惑不解。李湘說:“這是我送給你的線團嘛!”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1947年2月7日，我與李湘結婚。婚后第二天，李湘便把我帶到定縣城郊的一片樹林里。映入我眼簾的是樹下的二十幾座新墳。李湘告訴我，那一座座新墳，埋葬的就是第十一旅為解放定縣而英勇犧牲的指戰員……李湘拉著我的手坐在一個土坎上，并以烈士們的墳塋為背景，讓宣傳干事為我們拍攝了婚后第一張合影。我明白李湘這么做，是想告訴我，要做好他隨時都有可能犧牲的思想準備。于是我對李湘說:“我知道，要革命就會有犧牲。但我寧愿做英雄的寡婦，也不做懦夫的妻子!”話雖如此，可也正是李湘此舉，使我日后平添了對李湘的無盡擔心和牽掛，特別是每當李湘率隊出征之時。60多年來，我一直珍藏著這張有著特殊意義的新婚合影。當年李湘那不同尋常的舉動，給我留下了終生的、刻骨銘心的記憶!

婚后第三天，即1947年2月10日，李湘奉命率第十一旅暫調歸第二縱隊指揮，參加保(定)北作戰。15日，李湘率部在白塔鋪地區擔任阻擊固城增援徐水之敵的任務。國民黨軍在飛機、坦克和裝甲車配合下向第十一旅發起多次沖擊，李湘親臨前沿指揮，出色地完成了阻擊任務。李湘常常跟我講述自己參加過的一次次戰斗和戰役:他身上負過十幾處傷，在紅軍長征經過大渡河的時候，因為腿和手都有傷，幾乎是爬過去的;他也經常會為部隊打了勝仗而高興;他最關心部隊的傷亡情況，即便敵人的損失是自己的多少倍，他也會為部屬的傷亡而痛心、自責，并常常為此睡不著覺、吃不下飯。

和許許多多革命者一樣，李湘拋家棄舍、辭別親人，少年時期便投身革命、行軍打仗，假若沒有誓死的追求和堅強的意志，這無論如何是辦不到的。李湘既然是一個普通人，自然也會有喜怒哀樂、七情六欲。他不但愛惜部隊、體恤部屬，同時也關愛妻子和兒女，更牽掛年邁的母親。但直到1949年人民解放軍百萬雄師下江南，整個南方接近解放時，李湘才派一名警衛員去找他那分別了二十幾年的老母親。警衛員來到江西，找了十幾天，終于在井岡山下的一個山洞里，找到了李湘75歲的老母親。這位老人，在白色恐怖下，受盡了國民黨反動派的殘酷壓迫，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當時，老人身上披著打滿補丁的麻袋片，炕上只有一堆稻草用來御寒，半個破鍋做飯，警衛員看到這樣的情景哭了，背著老人投奔了部隊。1950年，李湘聽到朝鮮的形勢緊張，在年初就讓媽媽回去，此時他們母子倆才剛剛團聚兩個月。臨別前，媽媽對李湘說:“兒子，我還沒有和你說完話呢……” 說著說著，老人家哽咽了，眼里噙著淚花。老母親回去后，我們時常給她寄生活費和物品。從李湘赴朝后，我按時給老媽媽寄錢物，在李湘不幸逝世后也沒有間斷，一直到老媽媽去世。

1949年3月，即平津戰役勝利結束后不久，華北軍區將李湘這個戰斗里成長起來的優秀指揮員送到中國人民解放軍華北軍事政治大學(簡稱華北軍大)深造。由于文化水平的提高，增強了李湘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他很快具備了從游擊戰到聯合兵種協同作戰的指揮才能。這在以后的抗美援朝戰爭中得到充分證明。1950年8月，華北軍大結業后，李湘被任命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六十七軍副軍長兼參謀長;同年11月，他被任命為六十七軍代軍長兼唐(山)、秦(皇島)警備區司令員。

1950年6月，朝鮮內戰爆發，美國立即進行干涉，并將戰火燒到我國東北邊境，剛剛獲得解放的中國人民的新生活受到了嚴重威脅。李湘的胸中燃起了對侵略者的無比憤恨。在轟轟烈烈的抗美援朝運動中，他積極響應黨和祖國的召喚，隨時準備赴朝作戰。1951年春節前，李湘參加了第二十兵團在天津召開的軍以上干部會議，接受了抗美援朝出國作戰的任務。

1951年3月20日，李湘義無反顧地走上抗美援朝的最前線。當時，我正住在醫院里，我們的小女兒剛剛出生不久。出發前兩小時，他才到醫院告訴我這個消息。他僅僅在醫院呆了大約15分鐘，深情地端詳著我和襁褓中的女兒，興奮地說:“我們有了兒子，又有了女兒，我們是一對美滿的夫妻，我去保衛祖國，你一定要保重身體，帶好孩子。”我內心有好多話想對他說，可沒等我說出口，他便匆忙離去了。他出征后，我時時刻刻盼著他的來信和勝利歸來，但萬萬沒有想到這匆匆的離別竟成為我與李湘今生的訣別。

在入朝前的1951年春節，二〇〇師師長李雪瑞來我們家拜年。當聽說二〇〇師有一個干部犯了錯誤時，李湘對李雪瑞說:“一個共產黨員，特別是軍官，一不要貪權，不要爭權奪勢，要互相信賴，互相幫助;二不要貪財，總想多吃多占，看財物眼紅，特別是戰利品，不能隨便拿;三不要貪色，見了漂亮女人就追人家，拉拉扯扯。軍隊一定要在入朝前開展一次思想品德和紀律教育。”

1951年12月，李湘曾從朝鮮前線給我寫來一封信，其中幾句話是我永遠也忘不了的，也是我一直所遵循的。他說:“我們在朝鮮雖然很苦，但是很愉快，因為這是為了祖國。你在國內要努力工作，努力學習，帶好孩子。你一定不要和別人比享受，比安逸，要和別人比艱苦奮斗，比工作成績，比奉獻。千萬別忘了我們是革命夫妻……”他還不斷來信囑咐我要努力工作，教育好子女。1952年，他在犧牲前兩天從朝鮮前線寄來的信里說: 希望你在祖國努力工作，很好學習，要和別人比工作成績，不要和別人比享受，貪安逸，要教育孩子從小養成吃苦耐勞的好習慣……(李湘為國捐軀時，安淑靜才24歲，此后她獨自一人把一雙兒女養大。已故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領袖金日成曾經對安淑靜說:“你用青春撫育了一雙兒女，你也是偉大的!”)

志愿軍戰史上以少勝多的有名戰例:金城南阻擊戰

入朝后，李湘立即到中國人民志愿軍司令部請示工作，接受任務。他不顧疲勞，連續工作，認真貫徹上級意圖，同時到朝鮮人民軍、到兄弟部隊、到地方調查了解情況，悉心研究敵我態勢，認真汲取群眾智慧和兄弟部隊作戰經驗。在第十五軍軍長秦基偉的陪同下，李湘反復、認真地察看地形，了解、熟悉準備接防地區的各方面情況。朝鮮人民軍派一位師參謀長到第六十七軍幫助工作，李湘處處以誠相待，虛心聽取他的意見，與他一道分析情況，考慮對策，切實做到知己知彼，以求在最短的時間適應出國作戰的要求。

跟隨李湘多年的警衛員劉志民對李湘的工作作風和作戰指揮特點感觸頗深，他說: 李軍長工作扎實、穩健，而且善于調查研究，觀察分析，每次戰斗他都親臨第一線，掌握第一手材料。情況明確后速下決心，力求做到戰則勝。就是在戰斗打響后他也經常去前沿陣地進行指揮。原第六十七軍二〇〇師五八九團政委王金泉、六〇〇團團長劉政等回憶，面對錯綜復雜的戰場形勢，李軍長“臨危不亂，當機立斷，心細靈活，以少勝多”，體現出了良好的軍事素質和過人的指揮才能。

1951年8月31日，第六十七軍正式接防金城以南地區沿三八線24公里的正面防務。敵軍的“夏季攻勢”正處強弩之末，中國人民志愿軍英勇抗擊，致敵損失慘重。激戰關頭，北漢江橋被毀，前線糧食供應不上，李湘等軍領導帶頭將吃糧標準降至每日4兩，輔以野菜充饑，用實際行動鼓舞士氣。9月21日，美軍向第六十七軍陣地發起以步兵、飛機、大炮、坦克同時進攻，進行所謂“特種混合支隊作戰試驗”的立體攻堅戰，李湘沉著應敵，指揮部隊勇猛回擊，殲敵1000余人。

五次戰役后，敵我形成對峙。不少指戰員反映:“出國打仗，反而在戰壕里蹲起來了。”表現出急躁的反攻復仇情緒，紛紛要求進行運動防御和戰役出擊。李湘敏銳地意識到，這種情緒對長期防御的作戰思想極為不利。他與軍黨委成員認真交換意見后，在黨委擴大會議上明確指出急躁情緒和單純出擊的狹隘性、短見性和危害性，重申總部作戰方針和毛主席的軍事思想，有力地教育干部戰士，統一了認識，為粉碎敵人更瘋狂的“秋季攻勢”奠定了良好的思想基礎。

1951年10月13日，第六十七軍正面迎來敵4個整師和眾多火炮、坦克、飛機支持的最猛烈的“秋季攻勢”。每次攻擊，美偽軍先施以密集炮火，再在飛機低空轟炸的配合下，以坦克為先導，以強志愿軍3倍至10倍的兵力輪番上陣。李湘以豐富的作戰經驗和無畏的英雄氣概，指揮部隊依托陣地頑強阻擊，創造了3天殲敵1.7萬余人的赫赫戰果。勝利完成阻擊任務后，李湘認為繼續堅持下去只會增加志愿軍無謂的傷亡，因此力排眾議，果斷下令陣地上兩個師的部隊撤退。果然，敵軍當晚對志愿軍陣地發動猛烈攻擊，此時志愿軍已安全轉移，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經過24天連續作戰，中國人民志愿軍共殲敵3.7萬余人，擊落擊傷敵機40架，擊毀坦克、裝甲車130余輛，繳獲大批武器和作戰物資。這便是志愿軍戰史上有名的金城南阻擊戰。此役，志愿軍挫敗敵人，鞏固陣地，創造了正面迎敵，以少勝多的經典戰例。

與李湘一起并肩作戰的第六十七軍政委曠伏兆曾回憶說:

在長時間的阻擊戰中，李湘同志表現了高度的責任心，他真正做到縝密詳盡地分析敵我情況，認真細致地研究上級命令并堅決執行。朝鮮戰場自五次戰役以后，轉入敵我對峙，陣線鞏固的情況，陣地得失的意義加大了。當時部隊中運動防御及準備進行戰役出擊的思想還很普遍，而固守當前陣地，較長期的防御作戰的思想尚未完全樹立，對積極防御的作戰方針貫徹與接受較差。這種思想的存在將會直接影響今后的作戰。李湘同志經過幾次戰斗后，在上級指示和同志們的幫助下，就迅速地認識到這一思想問題的解決，是打好仗的關鍵。因而在我軍去年(1951年——整理者注)9月21日召開的軍黨委擴大會上，作了軍事報告，以無可爭辯的、明確的論點教育干部，從而統一了戰術思想，為粉碎敵人“秋季攻勢”打下了良好的思想基礎。這個問題的解決在我軍軍事建設上，是一個重大的貢獻。

去年秋季敵人發動了攻勢，以4個師的兵力向我24公里寬的正面大舉進犯。在這些時日里，李湘同志充分表現了他固有的堅毅沉著的軍事素養。在最艱苦的戰斗中，他從不驚慌，從不叫苦，頑強地進行指揮。十多天中夜以繼日，很少休息，堅持在作戰室里工作。嗓子喊啞了，他還是不間斷地用電話指揮; 時常為了更深入地了解情況，電話一直通到一線營部。在他正確的指揮下，我軍終于徹底粉碎了敵人的“秋季攻勢”，獲得了極大的勝利。戰斗下來以后，李湘同志消瘦了，體重減了五六公斤，三個月以后才逐漸地恢復過來。但就在戰斗剛剛結束以后，李湘同志立即以充沛的精力，刻苦鉆研: 他一方面隨時在會議、匯報和談話中，搜集材料，總結作戰經驗; 另一方面又努力學習蘇聯和我軍的軍事理論書籍。他具有較強的綜合分析能力，不久以后，就在同志們的協助下，作出了此次粉碎敵人“秋季攻勢”的軍事總結。這一總結已被上級和全軍干部認為是比較成功的一個文獻，對部隊的教育作用是很大的。

時任中國人民志愿軍第二十兵團參謀長的蕭文玖詳細回憶了整個戰役:

敵人在發動秋季攻勢之前，為試探第六十七軍的戰斗力，并進行所謂“特種混合支隊的作戰實驗”，9月12日，美第七師一個營和南朝鮮第二師兩個營加兩個連的兵力，在70余輛坦克及10余架飛機的配合下，向志愿軍第二○○師第五九九團正面的幾個前沿陣地發動強攻，被我堅決打退。此后，幾乎每天都有兩個連到一個營的敵人兵力，在飛機、坦克、大炮掩護下向我進攻。9月21日，敵人進行了所謂“特種混合支隊的作戰試驗”，由8個步兵營組成，集中了各種優勢裝備，其中有10多架飛機，70多輛坦克，100多門大炮，并使用先進的電子通信技術，將制空權和地面的先進技術裝備配合一起，組成立體戰爭，與破壞志愿軍后方交通運輸線為主要戰略目標的空中“絞殺戰”遙相呼應。第六十七軍頑強抗擊，打退了敵人的進攻。

9月29日，以美國為首的侵略軍經過充分準備，發起了“秋季攻勢”。

10月13日凌晨3時，美第九軍指揮美第七師、第二十四師、南朝鮮軍第二師、第六師及哥倫比亞營，在14個炮兵營、200多輛坦克、100多架飛機的掩護下，從北漢江以西，向我金城以南的第六十七軍24公里寬的正面陣地發動進攻，進攻特點與美第十軍進攻第六十八軍時基本相同，都是大量使用集群坦克和大炮。

敵炮兵對我第六十七軍前沿主要支撐點進行了兩個半小時的火力襲擊后，5時30分，其17個步兵營以密集的隊形，若無其事地向我軍陣地擁來，有的還敲著鼓吹著號。我認為這是敵人的精神戰術。李湘同志抓起電話命令一線部隊:“沉住氣，要把敵人放到有效殺傷距離，再狠狠打!”驕橫的敵人繼續向我陣地推進，滿以為他們兩個半小時的炮火已經奏效。當敵人進到距我前沿陣地三四十米時，我軍各種武器同時開火，手榴彈在敵群中爆炸，當即死傷一大片，活著的趕忙奪路而逃。根據該軍當天晚上統計，這一天共斃傷敵人5000多，我軍傷亡1400多人。

第二天，敵人又在炮火準備后，以27個步兵營，在近百輛坦克配合下，于5時開始對我第六十七軍的一線部隊發起進攻，均被擊退。第五九八團七連守衛在632.5高地上，敵人在一天中就對該高地發射炮彈3萬余發。美軍的兩個步兵營在20多輛坦克支援下，向該高地輪番進攻，七連的指戰員們毫不畏懼，堅決抗擊，前赴后繼，擊斃敵人500余人。

阻擊戰一直打到17日。這天，美軍第七師，經“卷地毯”式的火力襲擊后，步兵在坦克支援下，對第六十七軍全線一次又一次進攻，奪占了我軍幾個山頭。兵團將預備隊第二○二師(欠一個團)調給了第六十七軍，作為該軍的預備隊，加強陣地防守。敵人于17日后由全線進攻改為重點進攻。

第六十七軍在金城川以南有塊陣地突出到敵人陣地中間，三面受敵，大家都稱這塊陣地像個椅子圈，由第五九八團第三營防守。敵人把這塊陣地看作是眼中釘、肉中刺，美軍第七師雖對該陣地進行了多次攻擊，不但沒有攻下，而且損失慘重，逼得不得不于當天撤退到第二線喘息休整。新換上來的敵軍，對該陣地采取了正面進攻和迂回包圍相結合的戰術，分別從三面對該陣地進行了多次進攻，未能越雷池一步。該營在5天中以傷亡600人的代價殲敵4000余人。敵人仍不死心，要以血本奪取這塊陣地。面對這一情況，該軍首長和我研究，是守還是撤，意見不統一。李湘同志認為我軍的這塊陣地，已經有效地遲滯了敵人的進攻速度，并以小的代價殲滅了幾倍于我的敵人。再守下去，傷亡會增加，現在看，就是失去這塊陣地也無關大局，不會影響整個防御體系。我也同意他的意見，但有的領導同志不同意撤出。于是我帶著兩個意見，當夜回到兵團向楊成武司令員作了詳細的匯報。他立即給李湘打電話，命令堅守在椅子圈陣地上的部隊于當夜撤出現有陣地，轉至金城川以北地區組織新的防御。

第六十七軍第一九九師和第二○○師面對敵人立體進攻，進行了有力的反擊，守住了陣地。在反擊中，戰士們說，美國兵是靠炮彈站崗，一旦飛機大炮停止轟炸，步兵進攻的銳氣馬上就減下來，近戰夜戰美軍甚至不如南朝鮮軍。我們的反擊挫敗了敵人特種混合支隊作戰試驗，堅守前沿的部隊樹立了戰勝敵人的信心。這次反擊敵人的夏秋季攻勢，是二十兵團入朝后進行的第一輪作戰，也是轉向現代條件下作戰的開始。

金城南阻擊戰一直打到10月22日才停止。10天中，敵人雖向前推進了6至7公里，占領我兵團正面132平方公里的面積，但付出了巨大代價。第六十七軍共斃傷敵2.6萬余人，擊落擊傷敵機26架，擊毀坦克100多輛。我軍傷亡1萬余人。

敵人的“秋季攻勢”被粉碎后，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布萊德雷叫苦不迭地譏諷說:“用這種戰法，李奇微至少要用20年光景才能打到鴨綠江邊。”

10月16日，志愿軍首長致電表揚第六十七軍，在兩次防御作戰中表現英勇頑強，雖然自己傷亡較大，但殺傷敵人更多，使敵人攻勢逐漸減弱，證明該軍在戰術上、工事構筑上均有顯著進步，望繼續努力，徹底粉碎敵之所謂秋季攻勢。

美方付出了重大傷亡，不得不重新回到談判桌上。10月25日，“聯合國軍”重新提出和談，中斷了兩個多月的停戰談判在板門店復會。

金城南阻擊戰后，為了表彰李湘在金城南阻擊戰中的突出貢獻，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會議常任委員會特授予他自由獨立二級勛章一枚。為此，朝鮮最高人民會議常任委員會委員長還于1951年10月25日致信李湘:“你在抗美援朝打擊侵略者的斗爭中，建立了光榮偉大的功勛，這一功勛，朝鮮人民將永世不忘，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民也莫不表示崇高的敬意。”

金城南戰斗結束后不久，李湘即著手作戰總結，最終完成題為《目前防御作戰中的幾個戰術問題》的長篇論述。《目前防御作戰中的幾個戰術問題》得到彭德懷司令員的高度評價，并由志愿軍總部轉發全軍，成為志愿軍戰史的重要文獻。他在文章中充分論證積極防御的指導思想、兵力部署、火力使用、反戰車問題、工事構筑問題、戰術手段問題、指揮方法問題。同時，明確指出:此次阻擊作戰，師、團二梯隊配置較遠，未能重視二線工事構筑，造成被動;有組織反擊100次，少數準備不足造成失利;53次伏擊中，個別由于地形選擇不當，火候掌握不佳等原因未獲成功。同時他還檢討了自己稍早地使用軍預備隊，導致未能在大量殺敵的同時，繳獲更多的武器裝備。

優秀的青年將領:豐碑直矗千里外

1952年春，志愿軍總部命令第六十七軍在劍布里東線構筑新的防御工事，準備迎擊敵軍發動的“春季攻勢”。受命后，李湘帶領作戰參謀及軍領導機關干部多次深入前沿偵察地形，制定作戰方案，由于他工作深入，實事求是，認真吸取廣大官兵的智慧，使坑道和工事的構筑完全符合實戰要求。

然而就在美軍發動攻勢前夕，李湘病倒了。

其實，自打入朝后李湘的身體狀況就一直不大好。但作為一軍之長，他心里裝的是4萬多將士，對自己則很少顧及。1951年10月13日，即美軍向第六十七軍正面發動最猛烈的“秋季攻勢”的當天深夜，李湘在軍指揮部山洞里寫給我的信中說:“我的身體實在不如從前，常常不想吃飯，也不覺得餓，飯量比以前是大量地減少了，表帶和腰帶都比來時緊了三孔，自然較前是瘦多了，入朝后又病了半月的時間。現在可以維持工作，因為工作和任務的重要也不好和別人談這些問題，只有咬緊牙關堅持下去……”

李湘這次病倒，正值軍黨委會議召開之際，他渴望自己的病能很快地好起來，親自參加會議聽取匯報和指揮戰斗。但是，他的病情卻日益加重。這時，敵軍發動的“春季攻勢”戰役已經打響，敵人投入的兵員、武器彈藥遠遠超過1951年“秋季攻勢”的規模，而且大規模使用了生化武器(包括細菌彈)。

李湘一面組織部署群眾防疫，一面率干部深入前沿偵查地形，制訂構筑工事的工程計劃。當時李湘已被細菌感染，然而這個放牛、打鐵出身的硬漢，為了打敗強敵，竟日夜操勞，抱病工作，直累得身心俱疲。一天，第一九九師師長李水清向李湘報告稱，美軍在該師陣地前沿投放了十幾個空殼彈。李湘立即趕了過去，他仔細翻看后認為，這些彈殼可能隱含著重要的未知信息，便如實報告了志愿軍總部。不久，李湘發起了高燒。為親自聽取某師構筑工事的匯報，他要求政委曠伏兆將匯報推遲一天，認為自己“明天就會好”。

不料，李湘病情迅速惡化，臉部也腫得非常厲害，但他仍以驚人的毅力，堅持指揮作戰。很快，他的病情轉化為敗血癥和腦膜炎，雖經醫生百般醫治，終因搶救無效，于1952年7月8日13時與世長辭。李湘從發病到去世，前后只有7天時間。在軍指揮所的山洞里，李湘訣別了他20余年一路拼殺的戰場，訣別了他深愛著的戰友和親人。

由于李湘犧牲時正值暑期，遺體暫埋在軍部附近的青山下。1952年12月10日，李湘的靈柩由朝鮮運回祖國，運送李湘靈柩的專列回國途經安(丹)東、沈陽、錦州、秦皇島、唐山、天津、北京等地時，各級政府、社會團體和人民群眾紛紛舉行路祭。人們追思李湘為了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奮戰一生的光輝業績，緬懷李湘為了抗美援朝、保家衛國而鞠躬盡瘁的不朽精神!其場面催人淚下，感人至深!

12月11日，石家莊舉行了隆重的迎靈儀式和公祭大會，大會上，中國人民解放軍代總參謀長、華北軍區司令員聶榮臻揮筆寫下了:“我深以喪失了20年的老戰友、優秀的青年將領李湘同志而哀悼!”

華北軍區政治委員薄一波題詞: “李湘同志是以其國際主義的精神在偉大的抗美援朝戰爭中犧牲的，死得其所，死有余榮!”

華北局副書記劉瀾濤題詞:“李湘同志革命精神不死!”

第二十兵團司令員楊成武主祭并致悼詞。他對這位15歲參加中國工農紅軍，20余年始終戰斗在最前線，最終犧牲在戰斗崗位上的優秀青年將領給予極高的評價:“李湘同志對黨和上級給他的每一項任務和每一個戰斗命令，從來沒有馬虎過。他兢兢業業、非常細心地進行調查研究，分析情況，下定決心，是最堅決執行命令的指揮員，最善于克服困難的指揮員，在朝鮮戰場上的表現最為明顯。他很年輕，正是為祖國為人民盡最大貢獻的時候不幸逝世，是我黨我軍的一個重大損失。”

隨后，李湘被安葬于石家莊華北軍區烈士陵園。

李湘犧牲后，朝鮮政府授予他一級國旗勛章。朝鮮土地上建有李湘的遺物墓，供朝鮮人民憑吊。

中國駐朝鮮大使館原文化參贊白銳同志曾填詞《江城子》書贈與我 : “豐碑直矗千里外，捧函蓋，英名在。抗美援朝，壯志何豪邁!任憑狂風與暴雨，血誼存，永傳代!”

(責任編輯#8195;文世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