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歌的記憶

著名作家王蒙在一篇文章中指出:“在革命戰爭中，歌曲屬于革命者，屬于人民。對立面的窘態之一是無歌可唱。自古中國政治斗爭中的失敗者的遭遇就叫做‘四面楚歌’。 ”“無怪乎據說一些老解放區的歌唱家聚會的時候，在酒過三巡以后，他們宣告:革命的勝利是從他們的唱歌兒的勝利上開始的。”我出生在膠東革命根據地，自幼學會了許多革命歌曲，至今一些歌曲仍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腦海里。

一

我的老家在山東省牟平縣龍泉鄉棗園南夼深山最深處的孔家莊，三面環山，只有北面有條出山的羊腸小道。我記事的時候，全村不到20戶人家。但這里山清水秀，冬暖夏涼，草木茂盛，空氣新鮮，而且由于地處偏僻，歷史上日本鬼子、國民黨軍隊都沒有到過，加以民風淳樸，熱情好客，因此這里掩護過不少從事革命活動的共產黨人，是膠東老革命根據地的重要組成部分。

這里雖然地處偏僻，交通不便，但信息靈通，思想先進，是革命歌曲傳播的搖籃。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時期，共產黨、八路軍和當地的青年積極分子把揭露敵人、歌頌革命的歌曲源源不斷地傳播到這里。正是在這樣的環境里，我自幼學會了許多革命老歌。70多年來，這些老歌始終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記憶里，盡管有的歌詞記不全了，但它們的曲調、旋律卻永遠在我的腦際回響，而且我還經常情不自禁地哼唱幾句甚至幾段。

我從小喜歡唱歌，據母親說，有一天晚上，村里開會，大家把我圍在場院中間，逗我唱歌。八路軍的隊伍開過來，只聽見唱歌，卻看不見人，走到跟前，才發現是個四五歲的孩子在那里引吭高歌。

我那時是聽見就學，學會就唱。走路唱，吃飯唱，睡覺前唱;在家里唱，在學校里唱;人前人后唱，上下學的路上唱。

二

我腦海里能夠留下比較完整記憶的歌曲，是在有了一定理解能力之后。其中第一首印象最深的歌曲是《毛澤東之歌》，歌詞是:

密云籠罩著海洋，

海燕呼喚暴風雨。

你是最勇敢的一個，

不管黑暗無邊，夜霧茫茫，

從不停息你戰斗的號召，

從不收起你堅強的翅膀。

在南方，在北方，

從中原，到邊疆，

你響亮的聲音，

鼓舞著斗爭中的人民，

溫暖著受難者的心。

敬愛的毛澤東同志，

我們生活在你的年代，

學著你的榜樣，

跟著你的火炬，

走向光明幸福的新世界。

敬愛的毛澤東同志，

你是勝利的旗幟，光明的象征，

我們生活在你的年代，

學著你的榜樣，

跟著你的火炬，

走向光明幸福的新世界。

這首歌大約是1941年我剛上小學時學的，我對它的印象之所以很深，是因為它莊嚴、深沉，贊頌意味很濃，而且學校每次開會，都把唱這首歌作為會議的首項儀式。

那時因年齡太小，我不知道這首歌的詞、曲作者是誰。后來，這首歌莫名其妙地銷聲匿跡了。半個多世紀以來，我常常想尋覓原因，一則由于不在我的專業范圍，故不是很迫切;二則無從著手，所以一直拖著。其間雖然也聽到一些只言片語，但始終沒有認真追究。為寫這篇文章，我查閱了一些資料，得知這首歌為張春橋作詞，盧肅作曲，作于1941年七一前夕。1951年2月11日，周巍峙在《人民日報》上撰文批評這首歌“對偉大領袖與迅速發展的人民力量缺乏有力的描繪。加上曲調過于平淡，情感沉郁#8943;#8943;帶有感傷成分”，“有人認為它的情調受了宗教贊美詩的影響，這不是沒有原因的”。3月11日，《人民日報》發表張春橋對批評的答復。張春橋在答復中說:“我完全同意他對我和盧肅同志合作的《毛澤東之歌》的意見。他所指出的許多缺點，是一九四一年‘七一’前寫成這個作品時我們就感到了的。一九四三年整風時，我對這支歌曲也曾進行檢討，和巍峙同志這篇文章的意見基本上也是一致的#8943;#8943;”《人民日報》還在編者按中要求:“這個歌曲，除人民廣播器材廠停止發行外，各地廣播電臺應即停止播送。”

按時間順序，我最喜歡、記憶也最全的一首老歌是流傳于1944年之后的《戰斗英雄任常倫》，現查得這首歌的作者是漠雁、欒少山。

戰斗英雄任常倫

戰斗英雄任常倫，

他是黃縣孫胡莊的人。

十九歲參加了八路軍。

打仗賽猛虎，

沖鋒在頭陣，

完成任務堅決又認真。

為人民犧牲也甘心。

他在戰斗中，

受過九次傷，

輕傷不后退，

重傷不驚慌。

戰斗中繳了無數槍。

對待同志們，

關心又熱情;

危險情況下，

不顧自己的命，

小欒家救出了史德明。

黨的培養下，

自己苦用功，

幫助同志們學習不放松，

四四年當上了戰斗英雄。

長沙鋪戰斗中，

光榮犧牲。

他的名字人人記心中。

這首英雄贊歌，我當時經常聽、經常唱，因此，印象極深，至今沒忘。記得有一次到離家20里以外的鄉政府所在地大窯去參加“四四兒童節”大會，會前各校互相拉唱歌曲，有幾個學校都唱這首《戰斗英雄任常倫》，有的女同學唱時傷心得淚流滿面。我還記得那次會上分給每個學生一把炒花生。那天，母親只給了我一塊餑餑，一天只吃了那么點兒東西，餓得我要死。

第一次出遠門，接觸到很多陌生的外地同學，感到很新鮮，他們也都很喜歡我。我至今不理解，學校為什么只派我一個人去開會?傍晚，我拼命跑了15里路，就近到外祖母家住下了。每想起這段往事，《戰斗英雄任常倫》的歌聲便又在耳邊回響。

三

革命歌曲傳播最多、最快的還是1949年。這一年，從春天開始，解放軍向全國進軍，節節勝利，捷報頻傳，勝利的歌聲到處飛揚。其中我最喜歡的一首歌曲是《打得好》。可惜歌詞我記不全了，上網查，披露的歌詞還不如我記得多，令我大失所望。但可喜的是我查到了此歌的創作與著名作曲家朱踐耳有關，而且早在1947年它就誕生了。現在也只能把我記憶中的歌詞抄錄如下:

打 得 好

打得好來打得好來打得好，

四面八方傳捷報來傳捷報。

到處都在打勝仗，

嗨，捷報如同雪花飄。

占領了城市和鐵路線，

活捉他大小指揮官。

蔣匪軍膽戰心又寒，

兵敗山倒人馬翻。

與這首歌幾乎同時傳唱的還有一首宣傳人民坐江山的歌，題目我記不住了，只記得其中幾句歌詞:

中國呀封建了幾千年，

朝朝代代都是壞蛋坐江山。

如今呀老百姓要把身翻，

全面進軍打得地覆天也翻。

捷報頻傳，全國勝利在望，人民政權的腳步越來越近，出現這樣的歌曲也就不難理解了。

這一年的秋天，大概是新中國成立前夕，因為天氣還相當暖和，我們班文娛委員剛從外面學來一首好歌，我們在學校的院子里圍成一圈兒，她站在中間高聲地教唱。

我最近才查得此歌名為《西北農民歌唱毛主席》，詞曲皆出自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孟貴彬之手。資料披露這首歌共4段，但只提到3段，而我的記憶中也只有3段，且我覺得我記憶中的歌詞比查得的要好得多。

西北農民歌唱毛主席

南京到北京，

哪一個不聞名?

人民的領袖就是那毛澤東。

領導咱們翻了身，

咱們的大救星。

哎咳哎咳吆，

咱們的大救星。

毛主席他一來，

枯樹鮮花開，

舊社會受苦的人一齊站起來。

斬斷窮根栽富根，

生產大發財。

哎咳哎咳吆，

生產大發財。

河水向東流，

花開滿山溝，

又有吃又有穿人人不發愁。

永遠跟著毛主席，

革命不回頭。

哎咳哎咳吆，

革命不回頭。

第3段的最后兩句究竟準不準，還需要進一步核實，我沒有完全把握。

孟貴彬是我十分喜愛與欽佩的歌唱家，特別是他演唱的電影《怒潮》插曲《送別》，不僅深沉、悲壯，而且親切、甜美，他的嗓音很有個性。每看電影《怒潮》，插曲音樂一響，我就全神貫注，生怕漏掉一個音符。現在得知他不僅是著名的歌唱家，而且還能夠創作詞曲，使我對他更加產生了無限的敬意。

四

還有一些老歌是反映膠東抗日斗爭的，其中給我印象最深的是1945年日軍投降后傳唱的一首描述八年抗戰的，題目不記得了，現只查得該歌作者是喬聚先。歌詞是:

想起了八年前，

鬼子打到了東海邊。

威海失守，

煙臺淪陷，

東海邊上起狼煙。

軍閥官僚全跑掉，

撇下人民受災難。

救星從天降，

八路軍、共產黨，

建立根據地，

保衛我家鄉。

家鄉兄弟，

一齊武裝，

拿起棍棒端起槍。

展開游擊戰，

三五出入青紗帳，

打得鬼子心膽寒。

民兵的隊伍旗飄揚，

民兵的軍馬威武又堅強。

還有一些歌曲是反映膠東或山東抗日斗爭的，可惜我當時沒學全，現在記得的也還是零星的詞句，如“大好河山被侵占，敵人開始后方掃蕩。起來，起來，山東的青年#8943;#8943;”;“緊急動員，緊急動員#8943;#8943;”等等。

此外，淮海戰役、孟良崮戰役期間的一些“支前”歌曲，因為很短小，完全是宣傳、動員性的，我至今仍記得很清晰，如“同志們，聽我言，這次支前到魯南”;“一臺擔架嘛嗨吆嗨呀，兩根大竹竿兒嘛嗨吆嗨呀。要到哪里去嘛嗨吆嗨呀，支前到魯南嘛嗨吆嗨呀”等等。

還有一首老歌《我們的連長何萬祥》，以具體的戰例和深沉的旋律，歷述何萬祥英勇殺敵的英雄事跡，記得有這樣的詞句:“十三年天天，不分晝夜，你始終進攻殺敵人”。每一段最后兩句反復歌唱“我們的連長啊何萬祥，我們的連長啊何萬祥!”更是如泣如訴，催人淚下。

五

有一首短歌，好像我自幼就會唱，但對它的含義卻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和文化的提高而逐步加深的，這首歌就是《陰濕的地方需要太陽》。

陰濕的地方需要太陽

陰濕的地方需要太陽，

苦難的中國需要共產黨;

太陽照耀著萬物生長，

共產黨壯大民族才能解放。

這首歌我呀呀學語的時候就會唱，但誰教的，怎么學會的，一點印象也沒有了。只記得那時并沒有多少人唱，而且也不大適合集會時以啦啦隊的方式互相邀唱。但越到后來，越感到這首歌不僅歌詞比喻貼切，寓意深刻，而且曲調莊嚴，旋律深沉。歌曲雖短，卻具有高度的概括性。

大約我三四歲的時候，曾聽父親唱過一首更早的抗日歌曲，現在只記得一些不連貫的句子，有“浩浩蕩蕩鴨綠江，巍巍長白山”，“數不清的森林煤礦大豆和高粱”，“誰是誰的爹來，誰是誰的娘;誰是誰的兄弟姐妹妻子和兒郎”。從這些零星歌詞不難看出，這是一首流浪關內的東北同胞揭露和控訴日寇罪行的歌曲。

半個多世紀以來，這些老歌，這些革命歷史歌曲，總是在我的腦際回縈，可以說伴隨著我的一生。它們讓我常常回憶起那些不尋常的歲月，提醒我不要忘記為新中國誕生而流血犧牲的革命先烈，要珍惜今天來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責任編輯劉榮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