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赴古巴援外考察漫憶

1961年，我在太原化工廠(20世紀50年代蘇聯援建的156項工程之一)任生產技術科科長，被化學工業部選派，遠赴古巴，執行援外項目的前期考察任務。我在駐古巴數月的工作中感受良多，雖系多年前的往事，但從一個角度反映出那個年代中國對援外工作認真負責、克己為人的態度，也折射出當時我們對外部世界了解的不足，有不少值得追憶和品味之處。

一個遙遠、陌生

并帶有神秘感的國家

中古兩國相距遙遠，20世紀60年代以前交往不多。我們只籠統知道古巴位于大西洋加勒比海西北，以產糖和手工雪茄煙著名，經濟支柱單一，殖民地性質明顯，長期受近鄰美國控制。

1959年元旦，以菲德爾·卡斯特羅為首的七二六運動領導革命武裝推翻了美國傀儡巴蒂斯塔的反動獨裁統治，建立起人民政權。卡斯特羅宣稱要走社會主義道路，中國當時認為古巴仍屬左翼的激進民族主義，尚未確定其為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兄弟國家。1960年9月中古兩國建交，兩國關系迅速升溫。隨后，古巴總統多爾蒂克斯和國家銀行行長兼工業部部長切·格瓦拉相繼訪華，均受到中國的隆重接待。雙方簽署了經濟技術合作協定，商定由中國提供8000萬比索(古方貨幣，官定匯價與美元等值，即8000萬美元)貸款，幫助古巴建立一些企業。盡管當時中國經濟處于嚴重困難時期，但中央決定，要盡量滿足古方要求，千方百計克服困難，執行協定內容。那是“政治掛帥”的年代，對援古項目更突出強調其“反對美帝”的政治意義，故從上到下，都高度重視，十分小心，唯恐出現任何差錯。

化工部承擔的有三個項目，即橡膠制品廠(主要產品為汽車維修中的各種橡膠件)、農藥(除草劑)廠和燒堿廠。化工部的領導和高層技術專家們經多次商討，認為對橡膠制品廠較有把握，可以較快著手實施;除草劑中國曾做過小型試驗，尚無正式生產裝置，但難度不太大，可以先在國內迅速建立一個“樣板車間”驗證掌握之;對于燒堿生產，中國大量采用與國際水平相近的隔膜法流程，但產品質量的個別指標不符合古方用于人造絲生產的需求，要增加精制工序或改用別的生產流程。故化工部組織的考察組一共13人，主要由負責橡膠制品項目的領導和技術人員組成，橡膠工業司司長任組長，青島市橡膠工業局副局長任副組長，來自橡膠工業設計研究院和國營橡膠六廠的技術人員有6名，而農藥、燒堿兩個項目只有我一個人參加。預定若確認了農藥、燒堿兩個項目后，再多派人去。

中國對援古考察十分重視，時任國家計委副主任兼對外經濟聯絡總局局長的方毅，分別在考察組出國前、后，兩次在他的辦公室接見考察組主要成員，聽取匯報，交代方針，囑咐有關注意事項，并親自致信時任外交部副部長的黃鎮，請他提供有關協助與支持。化工部分管副部長代表部黨組，數次聽取準備工作匯報。結束考察返國后，化工部黨組集體專門聽了考察匯報，給予了好評。這些活動，考察組只有領導參加，我作為一個中層人員原本沒有資格參與，但由于農藥、燒堿兩個項目只有我一個人承擔，在古期間古方提供的化工方面資料也均由我整理、歸納，故每次都叫我參加，使我有機會直接聆聽高層領導指示，受到很大鼓舞。

我在廠里多年兼管外事工作，數次參加過化工部和山西省的外事會議，故對我國的經濟援外事宜略知一二。中國對外進行經濟項目成套建設的援助始于20世紀50年代中期，主要集中在亞洲的兄弟國家。越南最多，方毅曾長期擔任駐越經濟總代表，組織領導各項援越建設工作;其次為蒙古、朝鮮，對東南亞的民族主義國家也有少數項目。從20世紀50年代末期起，又增加了阿爾巴尼亞等。上述亞洲國家，由于國情相近，一般都采用國內已掌握的實用技術，即基本上屬于國際中等或中等偏低水平，對方均能接受。而阿爾巴尼亞這個歐洲國家在某些項目上的要求，超過了我國當時的水平。我們感到難度很大，不得不從歐洲發達國家引進再轉給阿方。古巴這個美洲國家，它的經濟水平如何?會提出什么樣的要求?對項目建設的配套條件怎樣?……我們都一無所知，心中無底。我于1961年10月初赴京集中，10月20日行程萬里，奔赴古巴執行任務。可以說，我是帶著愕然的心情參加援古考察任務的。

并不順當的旅程

20世紀60年代初，古巴對蘇聯、中國及東歐諸國只有一條飛行路線，即從捷克斯洛伐克首都起飛，向西經愛爾蘭上空(英國上空對古禁行)穿越北大西洋到加拿大所屬紐芬蘭島北邊的一個很偏僻的甘德(Gander)機場稍停加油，然后沿北美洲大陸東側南下到古巴。這條航線由古航經營，當時中國民航尚無洲際遠程航線，而蘇聯民航因其主力機型圖-104的續航能力不夠，也不能直跨大西洋。我們出發前，已訂好聯程機票。10月20日上午10時左右，我們乘蘇聯民航圖-104噴氣客機從北京起程。圖-104速度雖快，但航程 很短，差不多每兩小時就得停下加油，直到當地時間下午3時左右我們才抵達莫斯科。

我們考察組一行，按過境旅客，由蘇聯民航公司安排招待所過夜。第二天上午，我們再乘圖-104型客機飛往布拉格，降落后由中國駐捷使館接往內部客舍。次日，使館商務處同志前往古巴民航辦事處換正式機票時卻被告知，這幾張票全被蘇聯民航電話退了票。我們很吃驚，使館商務處隨即要我寫了經過情況以供上報。使館的同志告訴我們，這是蘇聯民航不友好的表現，以前也發生過。主要原因是這條捷古航線人多票少，票源很緊張，蘇方為了搶票，不惜玩弄手段。我們只好重新訂票。恰好那幾天古巴連續遭遇雷暴雨，航班停飛，故我們在布拉格等待了約一個星期，才飛往古巴。不過也“因禍得福”，在布拉格沒有其他公事，使館派了一輛面包車，每天拉我們上街在免費的博物館、文物古跡等地參觀，好比正式訪問這座中歐名城“金色的布拉格”。

我們從布拉格到哈瓦那乘坐的是英國產老式螺旋槳客機，航速慢、噪音大，整個航程近30個小時，乘客很感疲乏。據同機的外交部信使同志講，這條路線是對外信使路線中最艱苦的一條，來回一次，體重往往要下降好幾斤。離開莫斯科時已穿上了冬衣，而抵達哈瓦那時，天氣炎熱如夏。由于氣候反差過大，不少同志都出現了皮膚瘙癢、起小水泡等癥狀，過了好幾天才逐漸適應。

我們從古巴原路返回時已是1962年2月初，行程也頗為曲折。到甘德機場落地加油后，飛機飛不起來。約兩三小時后，廣播告知可以登機，但飛機起飛后在機場附近轉了幾圈再次降落。又等候一個多小時后，廣播說飛機需要更換零件，而機場沒有，由另外的飛機到加拿大魁北克省首府蒙特利爾市去添置，起碼三天以后才能啟程。機場要求全體旅客取下手提行李，到市區指定旅館休整等待。由于當時中加兩國并未建交，我們曾向機場交涉，要求在機場就地食宿，不去市區，但機場堅持無此條件，必須去市內。我們考慮考察組人多，而且當時中國從加拿大進口大量小麥，是加拿大小麥的主要購買方，中加兩國雖無外交關系而貿易關系相對良好，估計出不了什么意外，就同意了航空公司的安排。該地所處緯度已很北，正值嚴冬季節，氣候寒冷，室外冰天雪地，白天又為時很短，再加上中加沒有外交關系，故我們在旅館三天，都沒有出去，就地休息。三天后，飛機修好，順利飛抵布拉格。這次飛機及時發現故障是萬幸，假如不是在甘德機場起飛時發現，而是在大西洋上空出現故障，會是什么后果就非常難以預料了。組內同事戲稱，按西方習俗，13是個不祥的數字，我們組13人，應驗了，同時又化險為夷，還是中國人命大。恰逢春節，我們參加了駐捷仲曦東大使(后任外交部副部長)舉行的春節招待會。飛抵蘇聯遠東伊爾庫茨克后，又因北京大雪，機場封閉，停了兩天。所以我們總的行程不大順當。

古巴見聞

考察組在古逗留了三個多月，古方接待熱情、誠懇，切·格瓦拉兩次會見了考察組全體人員，具體事務由工業部計劃局聯系協調。我駐古大使館對考察工作很重視，申健大使(后來擔任外交部副部長)兩度接見我們，給予親切指導，商務處以于黎光參贊為首，全力支持、配合我們的工作，多次聽取匯報。古巴6個省中，我們到了5個省，共參觀了20個工廠(橡膠廠5個，化工企業12個，相關企業3個)。此外古方還主動或應要求安排我們訪問過幾個鄉村、農舍、體育場以及度假村等，使我們對古巴社會實際有了一定了解。從總體上看，與我們來古巴前所想象的有很大出入。

古巴經濟畸形和對外依賴度過高是其致命軟肋。當時它年產蔗糖400—500萬噸，年耗石油約400萬噸，過去這兩者主要靠與美交易，古美關系破裂后，則只有靠同蘇聯交易了。古巴的大宗外貿基本上每天要出一條萬噸輪的糖，進一條萬噸輪的石油(據說為了不使空載，蘇方使用了一種高效清洗劑，運來了石油的船洗凈后即可裝糖運走)。其實古巴自己有大量甘蔗渣、玉米秸稈和制糖副產品酒精等，這些均可作為能源，只是尚未好好利用。其氣候、土地資源良好，糧食本應可自給，但主食大米、面粉卻仍依賴進口。

與此同時，在古巴經濟社會中，也有若干較時尚或先進之處。

首先，在交通運輸方面，其面積雖只相當于我們的浙江省，但有公路、鐵路各約1.8萬公里。鐵路主要運貨，客運很少，這與美國相似。公路大多為較好的瀝青路面，并已建成從首都哈瓦那到中部工業城市馬坦薩斯的高速公路200公里，全封閉、全立交，為當時社會主義陣營所僅有。小汽車普及率很高。首都哈瓦那街頭車流滾滾， 100萬人口的城市，有20萬輛小汽車。鄉村的小車也很多，甚至有些 茅草屋邊也停了小車。我們很驚訝，后來得知原因之一是美國把大量二手車以非常便宜的價格(有的幾乎是免費)銷給了古巴。古巴百姓擁有小車后就舍不得不用，所耗汽油、輪胎、零配件等全得購置美國貨，美國從這些方面受益獲利，遠高于直接賣二手車之所得。可見美國資本家算計得很精明，盤剝獲利手段非同一般。這也是當時我們批判新殖民主義的一個方面。古巴是島國，四面環海，港口甚多，海運發達自不待言。哈瓦那的何塞·馬蒂國際機場規模很大，設施齊全、先進。空中航線，遠、中、近均有。古巴有飛往歐洲的遠程航線數條，中程的飛往美洲各國(尤其是拉美)，與美國空運則被迫斷航。短距離的國內航線也很多，我們坐過兩三次，設施和手續都較簡，城市平民百姓，農村老大娘，手提農產品，拎著雞鴨，買了票就排隊登機(20—40人的小飛機)，飛半小時或一個小時就降落，倒有點像我國的長途汽車。小汽車多了，停車(尤其城市內)自是大事。哈瓦那市內各大樓，不是有地下停車場，就是把大樓底層專門作為停車用。有的則建了專門的立體停車場，如市體育場，就在主館之側，建了五層的立體停車場。實行進車取卡、出車交費，與我們現在的管理方式一致。哈瓦那市瀕臨加勒比海，橫跨哈瓦那海灣兩岸，建有海底隧道，過車收費。

其次，在工業方面，制糖行業為國際領先，其他工業，特別是重工業的整體發展明顯不足，但仍有一批于五十年代后期或六十年代初由美、法、聯邦德國、意大利等國承建或引進設備的企業，其現代化程度很高，工藝技術先進。如位于哈瓦那的300萬噸級的煉油廠，位于莫阿鎮的制鎳公司，位于馬坦薩斯的氮肥廠以及哈瓦那的塑料熱壓制品廠等。尤其是鎳廠和煉油廠，其規模在當時世界上都能夠進入大型甚至特大型行列。上述這些企業的共同點是工藝技術裝備先進，自動化程度高、用人少。再有，他們很重視科學施肥，從提供給我們的化肥發展五年規劃資料看，是根據計劃生產農產品的種類，產量，每種農產品按古巴土壤需補充和施用氮、磷、鉀的比例，推算出每年各需要生產多少氮、磷、鉀肥料。由于當時國際上復合肥料產量普遍不足，因此古巴國內有十多個混合肥料廠，將不同的化肥按需要混配后供農業使用。

再次，在市政設施及管理方面，首都哈瓦那是百萬人口大城市，市容整潔，交通設施完善，街道寬大，高樓很多。因曾是西班牙的殖民地，獨立建國后則受美國控制，故歐美兩種建筑風格并存。哈市老一些的歷史性建筑，如哈瓦那大學、總統府等，都是低層、藝術性很強的歐式風格，而新一些的大廈，則大多為高層、簡潔的立式板框風格，也即所謂“火柴盒”式建筑。位于東方省的舊首都圣地亞哥市，依山臨海，都為歐式建筑，很漂亮。我們入住的“自由哈瓦那”大飯店，是美國資本于20世紀50年代后期以8000萬美元建成的一座28層高的大酒店，系哈市主力大酒店之一，古巴主辦的許多大型會議或活動均在此進行，內部設施非常齊全，完全與當今的五星酒店一樣，我們考察組人員尚是首次接觸到。

由于街上汽車很多，故紅綠燈已經不用人工而按設定時間程序自控，多個街口的橫豎兩向在同一時間統一調控，街區之間指向一致，以利車流通暢。古巴廣播、通訊設施也很完善，電視臺已有彩色信號正式運行，但遭到反革命分子破壞后又因美國封鎖影響，當時還未能修復。古巴天氣炎熱(氣溫低于15℃即發“寒流”警報)，空調十分重要。除大廈安裝中央空調外，一般住宅及中小建筑安裝窗式按鍵空調機，各個房間可以根據需要自行選用一般通風、高低強度制冷或制熱，人走關機。當時國內尚無此種窗式空調機，和我們同時在古考察的機械部小組專門購置了兩臺，帶回國以供參考。

古巴人口中，白人(拉丁族系)居多，其次為黑人及混血人種。一般看，黑、白人往往親密無間地相處和交往，沒有什么隔閡，更看不到歧視，但上層管理人員，還是白人為主(白人數量本身就多)。日常播放的音樂、歌舞以非洲風格為多，正式表演芭蕾舞等時，仍屬歐洲風格。古巴有少量華人，其中富有者在古巴宣布實行社會主義時多已撤離，留下的一般都是經商的小業主或從事體力勞動的低層人員。哈瓦那有條唐人街，已相當破舊，華人社團長期受臺灣控制，故沒有與之接觸。有的中餐館門口布置的模型，還是穿著清代服飾，男人戴瓜皮帽留著辮子，女人小腳手執長旱煙桿，以此作為噱頭吸引外國人。我們非常反感，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艱苦的

“專家生活”

參加援外工作的同志，統稱“專家”。這很正常，因為Specialist這個外語，就是“專門工作者”之意，并不像國內理解的那樣，以為非得有高深理論知識或很高造詣才是專家。既然是專家身份，享受的待遇是不是很優裕、很高級呢?否。

當時國內正值三年困難時期，經濟形勢十分嚴峻，對公派外事人員的待遇一再壓減。我們預計工作3個月，屬短期外派，待遇是最低一級。制裝費只有每人一套正裝(中山服或西服)，帽子、大衣、風衣等憑部級單位介紹信到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租用。襯衣等物品在控制標準費用內自購，但尼龍襪只供給工程師以上人員(其他人員只能購置配有尼龍底的普通襪)。在古的食宿、交通由古方提供，故不再發放生活費;公共開支發給旅行支票(不是現金)，由團長在標準內掌握。由于路程遙遠，經再三申請，批給100美元現金供全團萬一遇緊急情況時使用，同時鄭重告誡:國家美元現鈔奇缺，實在來之不易，要求盡量別動用。我們一共只花了約20美元，是去古巴途中在甘德機場每人喝了一小杯咖啡的開支。當時剛剛經歷了十七八個小時穿越歐洲及大西洋的連續飛行(而且噪音很大)，大家極感疲勞，有的人甚至覺得天旋地轉，不得已在機場小歇喝了點咖啡。個人零花錢，國家規定第一個月每人20元人民幣，以后每增加一個月加5元，第三個月30元人民幣，折成古巴貨幣發放，即約20比索。古巴當時看一場電影即需5個比索，因此大家不能買什么東西，只好購一點郵票和明信片，供回國后送至

親好友作紀念。吸煙者，可在使館領取、登記，回國后按國內價格交款。我不吸煙無此待遇，不得已，向吸煙同事要了兩三包，應付回國后之需。

住的條件不錯已如上述，飲食卻很不習慣，那時國人對外交往很少，對西方飲食非常不適應。如一進辦公室或餐館，首先送來的是冰水(水中有冰塊)，住房內只有涼水，沒有開水，除非點茶送來;但茶又只有一小杯，不能滿足中國人的需求。凡吃肉食，均是刀子輕輕一按，大量血水四溢。雞蛋也是外邊一層皮剛凝結，里面全是稀的，雖多次請求煎“老一些”，但做不到。蔬菜或是全生，或是僅以開水燙了一下，攤在那里，自己撒鹽、糖、胡椒粉等調料食用，同炒菜完全兩樣，沒有任何味道。我們很不適應，有人長期拉稀。因此，大家渴望能有機會吃點中餐，但這就不屬于古方責任，要我們自行承擔費用。這樣，除了受使館邀請吃過2次外，我們沒有上街吃過中餐。

除了生活不適應外，政治和精神上的壓力也很大。考察組剛抵達，使館就交代:據所獲情報，美國支持的古巴反革命分子，不甘心1960年4月豬灣武裝入侵的失敗，正策劃第二次武裝入侵，并有可能由美國直接插手干預。一旦武裝登陸得手，美帝其及傀儡不會承認我使館的外交地位，但我們決不能躲到蘇聯駐古使館(與我使館緊鄰)去避難，而要堅決與古巴人民站在一起，必要時同他們一起上山打游擊。因此，考察組內部必須有戰備預案，要購置水壺、手電，經常儲備好清潔的水和面包、巧克力等食品，以防萬一。本著一切聽從組織安排，獻身于黨的事業的一貫信念，根本無需思考，我即堅決表態:一定遵照上級要求，做好與古巴人民同呼吸、共命運的思想準備。組內所有同志都是同一個態度，沒有任何猶豫，可見當時人們政治覺悟之高。大家都頂著政治上這種備戰壓力，努力開展工作。同時，使館交代，古巴革命成功只有兩年多，宣布走社會主義道路后，反動分子猖狂反撲，而在古巴的華人長期受臺灣操控，政治成分復雜，因此除了指定的兩個餐廳可以去就餐外，其他餐廳不得前往，以免中毒，或被麻醉后引起綁架等政治事件。反動分子也有可能在房間里裝了竊聽器，因此在房間內不得談及政治及機密內容。考察組開會時要打開收音機，使音量足以干擾談話內容，這樣即使被竊聽也聽不清楚。一般不要上街，出去則必須2人以上同行。去使館或古巴工業部都必須坐車，不得步行，以免發生意外。本著這樣的紀律要求，我們基本上沒有到街上散過步，都在旅館內，幾個人一起活動。雖然古方規定，在旅館各種消費都可簽單，但考慮到古方經濟承受能力，除理發、游泳外，我們沒有進行其他消費。

返國途中，在布拉格轉機，停了兩天。捷克斯洛伐克商品供應豐富，而且價格便宜。有位年輕同事返國后就要結婚。組長特批他可以較多地突破前述30元人民幣津貼標準，在捷購置些結婚用品，其他人員則只允許稍為突破，象征性地買一些東西，回國后折算成人民幣由各人自己負擔，組長承擔責任，甚至準備為此接受批評。回國后報賬時才知道，國家規定在旅途中還有些津貼(同國內出差的途中補助一樣)，我們這個組旅途不順，途中天數不少，可核銷津貼額較多，故大家非但沒有超支，相反還節約下不少額度。

考察任務結束后，國際形勢風云變幻，中蘇對峙日益尖銳。古巴共產黨重組后，卡斯特羅任總書記。這時中古關系也發生了變化。此外，在1962年底發生導彈危機后，古方國內的重點是備戰而非建設。故據我所知，上述經援項目未正式執行就夭折了。

回國后，除向各級領導匯報外，我還在廠里的干部會、省化工學會年會等場合，作過匯報。平時個別交流中，我也曾提到上述某些古方較時尚的事。到了1964—1965年的社教運動(四清)，這些被指責為崇拜和宣揚資本主義(因為古巴1959年前的經濟社會是美國搞的底子)，“文化大革命”中更被作為批斗的罪狀之一。現在回過頭來看這次經歷和古方當時的一些先進之處，實際上對我們很有啟發，值得深思。那時中國人民艱苦奮斗和意氣風發的精神，非常值得懷念，并應在當前已經大大前進的新形勢下，加以發揚光大。

(責任編輯劉一丁汪文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