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2日,陰雨,杜塞爾多夫(Dorssldorf)
今是星期天,可以睡個懶覺。事實上,這些天對于我是悠長的假期,除了中間的討論會以及等待后面的會議,不再肩負其他責任。這是因了Bertram 的好意,去年在上海和張獻一起為歐盟文化項目chin-A-moves 組織的獨立表演團體會議很成功,Bertram 希望合作繼續,他回國后便聯合德國挪威四城市劇場邀請組合嬲和中國青年編舞去巡演,并邀我同行。
而我對這次出行曾經猶豫,因為得把兒子O奔獨自留在美國一個月,其實是寄放在一戶美國家庭,那戶家庭有五個兒女一條狗,煞是熱鬧,星期天一大家子去教堂,是虔誠的基督徒。我躺在床上想著O奔心里卻不安,這幾天他在電話里沒好氣,覺得我把他拋棄了!
起床后便把憂慮拋到腦后,這些年一邊帶兒子一邊寫作,與張獻一起做劇場、組織藝術節,一路在“日常”和“反日常”人生里進出,只能隨遇而安了。
酒店供應自助早餐,星期天到十一點結束。冷餐臺有腌制的生三文魚片配芥末,是我的最愛,也顧不上節食了。
兩點半要去劇場,張獻和“技術”談燈光事,我們和Isabell就去年開會的賬目要結清。此前還有些時間,去老城逛。
杜塞爾多夫這座北萊因河畔的中型城市藏龍臥虎,孕育出偉大的詩人和藝術家。首先,她是海涅的故鄉,此刻我們便走在以海涅名字Heinrich Heine命名的大街,關于海涅,涌起的都是年少時的記憶,他是那個匱乏年代我們筆記本上被抄寫最多詩歌的詩人之一。他的卷發,俊俏的臉容,曾讓我以為詩人就該這么美。
如今于我們如雷貫耳的是約瑟夫·博依斯,二十世紀最偉大藝術家,他正是在杜塞爾多夫的藝術學院開始傳奇般的藝術生涯的。是博依斯掀起當代藝術狂潮,人們認為,某種意義上,博依斯通過藝術改變了世界。他發表“人人都是藝術家”的觀念,他最重要的作品《給卡塞爾的7000棵橡樹》是一件“行為藝術”,那是在1982年的卡塞爾文獻展上,博依斯在弗里德里希農場美術館前放了7000塊花崗巖石磚,并在一塊石磚旁種下第一棵樹,這個作品包括了之后7000次反復創始動作,博依斯號召任何想要參與的人可以種植一棵或多棵樹。
這一作品成為哲學的實踐,是“對于所有摧殘生活和自然的力量發出警告的行為”,也是一次觀念藝術大震蕩。第7000棵樹種上時,博依斯早已離世。
與現代藝術的接近,有受張獻和他的藝術家朋友的影響,他十五歲那年與家人從上海遷徙昆明,1978年考回上海戲劇學院,1980年被學院開除回昆明,對于他是不幸也是幸。1986年我去探望他才發現,他和一群從院校畢業回來的云南藝術家們在昆明過著遠比上海浪漫自由的生活,同時,在那個遠離中心城市和主流文化的地方,藝術家們是不自覺地進入現代藝術,他們的作品從90年代開始被海外著名藝術博物館收藏,其中的張曉剛這幾年更一躍而上亞洲當代藝術家榜首。
回想起來,早在80年代初在華師大讀中文系,便不再閱讀傳統的古典主義而轉向現代主義,“現代派”文學和藝術,其共同本質,是在精神的廢墟上建立其美學形態,對于經歷了幻滅的我們這一代,走向“現代派”更像是一種宿命。
老城的幾條街已開始狂歡,人們中午便喝起了啤酒,我們既已裹挾其中,不喝才怪!路上遇到我們的舞者,呵,她們穿上了演出服,融入一街的奇裝異服,我和張獻倒成了另類。
Tanzhaus,我們稱其舞蹈劇場,前身是一間電車總站,就在火車站附近,劇場門口的鵝卵石街道狹窄,鑲嵌著電車軌道,電車叮叮當當駛過,于我們如一幕懷舊的影像。
推開Tanzhaus大門,先被劇場酒吧吸引,三面玻璃墻甚至天花板也是玻璃,管道電線隔著玻璃墻和天花板一目了然,配著水紅色磚墻,吧臺和酒柜則高懸在大廳中間。
張獻與燈光師溝通順利,Isabell帶我參觀了劇場。
夜晚劇場有印度的肚皮舞演出,但看到的是歐洲舞者跳的印度舞,居然滿場,時差出來,眼皮重得睜不開。
23日,陰,科隆(Cologne)
今天去科隆,周末火車有一種五人團票非常便宜,我們八人買了兩張,每人才攤到幾歐。
20分鐘便到科隆,走出火車站迎面便是科隆大教堂,輝煌得夢幻,教堂門口人山人海,原來今天是星期一,因為是狂歡節最后一天,有玫瑰大游行,被稱為玫瑰星期一。
德國三個城市進行玫瑰大游行,杜塞爾多夫、美因茨和科隆,科隆城市大規模也大,我們幸運撞上。
游行下午開始,先得消化科隆大教堂帶來的視覺沖擊,試圖從各角度拍照。最關心的是這宛如非人間的巨大教堂需多少年完成,按照記載,從1248年大主教為它動工祈禱到真正完成已是1880年。
教堂門口有個道士打扮的中國人帶領一群德國學生在練類似武當派的拳,德國人也叫他師傅,曉燕上前耍起她的武術,“道士”便一起耍,眾人鼓掌,成了教堂前一景。
隨著下午到來,車站一帶已水泄不通,和舞者們說好五點火車站集合回杜城,便與張獻朝城中心走。
眼見游行隊伍過來,行者觀者都化裝搞怪,就像紐約的萬圣節游行,許多形象有他們的文化圖解,我們看的是熱鬧卻不解其意。能讓我們辨清的是政治人物漫畫像,比如被做成全裸的德國女總理其腹部臀部肥胖部位被紅色虛線勾出,示意減肥,寓減政府開支。
歡呼聲響起,游行隊伍在扔巧克力,從這一刻開始,我們所有的注意力與其說是被飛濺四散的巧克力吸引,不如說是被踴躍爭搶巧克力的情景吸引。
這是今天大游行或者說是狂歡節結束前的高潮部分,我們也躍躍欲試,但前一兩小時幾乎一無所獲,德國人經驗十足,巧克力在半空中未完全落下已被攔截,其身手敏捷令人嘆為觀止。我們試著朝游行隊伍靠,但前面的人如銅墻鐵壁無以突破,決定撤離,找其他突破口。
果然,發現某些路段人群松散,搶到第一塊巧克力最興奮了,聽人們一聲聲喊“卡麥隆”(后才知是“糖果”的發音),見游行車上一老人朝我微笑,便向他一聲喊,“卡麥隆!”他竟朝我扔來整盒巧克力,被我接住,同時接住周圍羨慕的眼光。
車站未見我們的人,便又回到城中心,走不完的游行隊伍搶不完的巧克力,衣服口袋都裝滿了。許多德國人提著裝巧克力的塑料黑袋,像提著裝了至少二十磅米的米袋。
回杜城時已超過九點,上火車前,被附近小吃攤香噴噴的油炸土豆餅吸引,擠坐在小攤旁和本地人一起喝啤酒吃土豆餅,如此這般的放松和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