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粗糙的,我的瞳仁已經生銹
讓世界變得斑駁,淚水
都帶有生銹的腥味
粗礪的目光,看你一眼
都會在肌膚留下血痕
一張鐵青的臉、冰冷的臉
羈留著歲月的轍印
和永遠洗不去的風霜
我是骯臟的,指甲一樣堅硬的思想
藏污納垢 即使剪去它們
又會偷偷長出來
我想洗刷自己
可我無法洗去欲望和焦慮
一個泥做的人,被水浸潤
永遠也無法凈潔
我是卑劣的,縱然我不想扯謊
可我隱藏和逃避
不想道貌岸然,但卻膽怯、虛弱
我的心跳來跳去
血管已捆不住心臟
自然,我也是高傲的
我的骨頭堅硬,可以碎裂,絕不彎曲
我骯臟的血肉,寧可交給火焰
也不留給蛆蟲
張慶嶺 評語
人性本質的生動挖掘
顯而易見,此詩共分四個層次,而四個層次,又以層層遞進的方式,展示出人性的復雜本質。如果說前兩層“我是粗糙的,我的瞳仁已經生銹”、“我是骯臟的,指甲一樣堅硬的思想/藏污納垢”還是著重于展示人性的復雜行為的話,那么后兩層“我是卑劣的,縱然我不想扯謊/可我隱藏和逃避”、“自然,我也是高傲的/我的骨頭堅硬,可以碎裂,絕不彎曲”,自然就偏重于揭示復雜的人性的本質了。也就是說,沿著人性的根系深深地挖掘,乃此詩的主題特色。
然而,我要說的卻不在這里,在于它有著以下幾個特別的藝術看點:
其一,巧妙地借助。僅以第二層為例。詩人說:“我是骯臟的,指甲一樣堅硬的思想/藏污納垢”。“指甲”即是巧借之物,而其巧就巧在它的不斷生長, “即使剪去它們/又會偷偷出來”,生動形象,面對這樣藏足了污、納足了垢的“堅硬的思想”,還有怎樣的辦法奈何之呢?“我想洗刷自己/可我無法洗去欲望和焦慮/一個泥做的人,被水浸潤/永遠也無法凈潔”,“泥做的人”這一借助,又是多么巧妙而又多么準確地展示著現代“人性”的一面啊! 其二,直抒胸臆。大家知道,象征、比擬等手法,是詩人為詩的法寶,可韓作榮先生偏不,同樣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本詩通篇都是直抒胸臆,而讀來卻毫無說教之嫌,其根本原因,就在于詩中所有詞語都能準確地呈現著主題意旨。“我是粗糙的……/粗礪的目光,看你一眼/都會在肌膚留下血痕”,其中每個詞語的力度,呼之欲出。“不想道貌岸然,但卻膽怯、虛弱/我的心跳來跳去/血管已捆不住心臟”,多么準確的表述!
其三,以小我抵達大我。縱觀全詩,詩題為《自畫像》,而詩中的所有使動者又都是“我”、“我”、“我”……可讀來讀去,你卻會感到:詩人這絕對不是在說“我”——它是在說“我們”,我們的整個時代,整個民族,甚至整個人類!此詩,以小我抵達大我,正是詩人的高明之處。
“我骯臟的血肉,寧可交給火焰/也不留給蛆蟲”,詩的結尾,高亢地喊出了復雜人性中偉大的一面,讓人震撼。
向晚時分
靈 焚
那暮色渡我以一片霜葉的時候,說云就云的天空,又雨了。
在兩岸相望久了,總會把手伸出去。有人在另一方擁抱你嗎?
而這邊的季節已經起風了。
隔冬隔夏隔秋隔春,隔那張危崖高掛的臉以及那欲言又止的一眠殘月。
我說你總是橫渡我以蝶影走向我以回聲啊!在有風有浪有晴有陰有雨有風的相望中落水者的呼救白夜茫茫。
他在企圖消滅語言的定性規則
王青 評語
這是一章很短的散文詩,而我驚詫于作者極其獨特的語言個性與駕馭技巧。
起首一句“暮色渡我以一片霜葉”,我們眼前便出現了一片蒼茫的晚霞,我們都要揣測這里的“渡”字所傳達的作者情緒,他那面對“暮色”時產生的意識中的“渡我”之恍惚,很自然地,我們也就跟隨著作者涉著歲月之河,緩緩走進某一個記憶的深處。而“云”、“雨”二字。名詞當動詞用,超乎常規的自由和大膽,卻不做作,情景交融恰到好處。
“在兩岸相望久了,總會把手伸出去。有人在另一方擁抱你嗎?而這邊的季節已經起風了。”明明是要寫情卻并不直接寫情,只是通過“相望”、“把手伸出”、“擁抱”這幾個動作來傳達一種深深的眷念和面對現實的平靜接受。接著以現實中的“起風”來提醒自己回歸現實,從而引領我們進入他對季節的奇譎直覺: “隔冬隔夏隔秋隔春”。其實這句很有靈焚的散文詩語言駕馭特色,以“冬夏秋春”四個排比的小節展現心情的急促迫切,由此映襯出后邊一個長句像一聲嘆息格外悠長。而下面一句又以同樣的、稍長的句式作了一次加強與反復,使整章散文詩在韻律上產生由急到緩、由近及遠,然后再由遠而近的蕩氣回腸的音樂效果。
而“危崖高掛的臉”也同樣,并未直接描摹具體的表情,卻有一種抽象的冷峻在蔓延著,“欲語又止的一眠殘月”彌漫著無聲的壓抑,“一眠殘月”,很隨意地創造了一個優美的量詞,便使“落水者的呼救”擁有了一種隱喻的暗示。
每每讀到靈焚的散文詩,都會為他那奇特的語言技巧而憤慨。他的語言都是一些出乎意料的印象,他習慣于把那些四平八穩的鋪墊和銜接統統pass掉,猶如印象派畫家對于光的感覺,只選取自己腦海中印象最強烈的部分(色彩或語言)來表象,以此構成全詩對于讀者思維的巨大沖擊力。我覺得他在企圖消滅語言的定性規則,甚至企圖消滅我們一般所認知的語言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