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封“烈士陣亡通知書”

一位古稀老人花3000元買到84份烈士陣亡通知書。這些烈士都是犧牲于1948年解放太原戰役的人民解放軍，經過13年艱難找尋，送出了35封。為了讓烈士魂歸故里，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有生之年送完這些“陣亡通知書”。他為陣亡指戰員正名、尋親的故事經媒體報道后，感動了億萬觀眾……

一

71歲的王艾甫，山西省左權縣西關村人，退休前在山西省檢察院工作。從20世紀80年代初起，他就開始在各地搜集抗戰時期的文獻資料。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得到了太原戰役中84名烈士的“陣亡通知書”。

那是1996年3月初的一天，王艾甫到太原南宮舊貨市場淘寶，看見一個舊貨販子正從麻袋中倒舊書，就走過去把舊書翻了個遍，找到4本陣亡將士登記冊和84封太原戰役陣亡將士通知書。

他問攤主價錢，攤主以不容商量的口氣回答說:“3000元，一分都不能少!”當時，王艾甫一個月的工資才300多元。為了買下這些“藏品”，他還找朋友借了錢。王艾甫花3000元買幾本“死人名單”的消息很快在舊貨市場上傳開了，無論是朋友還是商販，都感到無法理解。

回到家里，王艾甫整理藏品時發現，4本登記冊上記載了當年中國人民解放軍第68軍在太原戰役中陣亡的866名將士的名單，其中的84封陣亡將士通知書從1949年4月24日太原解放到1996年，已在民間藏了整整47年。王艾甫一邊整理，一邊心情沉重地想:這么多年過去了，這些將士的親人知道他們犧牲了嗎?烈士的親屬如今都在哪里?這些通知書每封都承載著一段厚重的歷史!王艾甫萌生出一個強烈的愿望:為烈士們“尋親”!

隨后，王艾甫按照“陣亡通知書”上的籍貫和名字，到太原市5個烈士陵園查閱資料，一一核對人名，尋找這84位烈士的安葬地點。他還根據“陣亡通知書”上的地址給每位烈士親屬寫信，令人失望的是，他竟沒有收到一封回信。

“對一個家庭來說，一個青壯年犧牲了，可不是簡單的事情，當年不少人曾被國民黨抓去做壯丁，后來又加入了解放軍，他們犧牲后家人一直在當地抬不起頭，承受著巨大的精神負擔。”為了讓烈士的家屬早日了卻牽掛，王艾甫義無反顧地踏上了自費為烈士“尋親”之路。14年來，他的足跡遍布安徽、四川、湖北、山西等9個省，他想把烈士英魂送回到親人身邊。

二

幾年過去了，盡管遇到許多意想不到的困難，王艾甫還是執著地尋找著。2005年6月，王艾甫把陣亡將士通知書中的11位湖北籍烈士名單交給了一位湖北記者，請他幫助尋找烈士的家屬，在當地民政、公安部門的共同努力下，烈士郝載虎在湖北省云夢縣的家屬被找到。2005年11月4日，王艾甫賣掉了收藏的300塊銀圓，湊足了1萬元路費來到湖北。經了解才知道，“云縣”原是云夢縣之誤，解放前的“雙郝村”已更名為鐘垸村。聽說失蹤50多年的郝載虎有了消息，而且還是革命烈士，小小的鐘垸村沸騰了。

郝載虎的堂弟郝章群說:“郝載虎自幼父母雙亡，從小就住在我家，直到被國民黨抓去當了壯丁。郝載虎一生沒留下一張照片。”如今見到了烈士的“陣亡通知書”，郝家的親人終于如釋重負，全村鄉親都為之光榮。

2005年11月8日，天下著小雨，全村男女老少一起出動。郝章群家張貼大紅對聯，吹鼓手奏樂，10萬響鞭炮響個不停。郝章群雙手接過“陣亡通知書”，將它擺放在靈位上。通知書中記載:郝載虎，197師589團9連戰士，戰斗勇敢，在太原解放戰役中光榮犧牲。隨后，全村人一一祭拜。村主任郝朝陽的一席話讓王艾甫為之感動:“現在我們知道了，載虎大叔是革命烈士，將來要專門為他蓋一間房子，把他的榮譽放在里頭，讓子子孫孫都知道載虎大叔是村里的一位英雄。”2005年11月22日，郝章群與三個堂侄赴太原牛駝寨陵園祭拜親人。他們在墓上取了一把土，準備將這把土與陣亡通知書一起供奉在郝載虎靈堂里。

2006年6月30日，霍小山烈士的親屬找到了。1944年，家住山西省山陰縣的霍小山秘密參加了八路軍，連妻子也不知詳情。10年后，妻子死在討飯尋親的路上。臨死前，他妻子將討飯籃子交給女兒霍玉花，希望她見到爹爹時，把這個見證了母女無盡苦難的籃子交給他。

70高齡的霍玉花在尋找了57年后，終于等來了父親霍小山犧牲的確切消息。這天，她趕了50多里山路，前來拜祭自己的父親。在太原雙塔烈士陵園，霍玉花跪在父親墓前磕了4個響頭，接著發出一陣陣長嘯:“哎……走啦!”按農村舊俗，如果故去的人聽不到兒女哭喊，就斷不了陽間掛念，過不去奈何橋，就是一個野鬼。霍玉花以這種方式讓逝去多年的父親上路、安息。她最后喃喃自語:“爹爹啊，女兒從小就天天盼著爹爹歸來，沒想到，這一等就等白了頭。”

2006年11月，王艾甫再次見到霍玉花時，她因關節炎躺在床上。因為多年四處尋找父親，霍玉花患上了嚴重的關節炎。這個被村民們稱為“要飯家的閨女”的女人告訴王艾甫，母親至死都認為，父親壞了良心，在外頭過好日子拋棄了她們。“看來，我們錯怪了父親。”霍玉花收起眼淚，面帶微笑指著墻上懸掛的“革命烈士證明書”說，“父親顯靈，女兒總算等來了這一天。”那張烈士證明書是當地民政部門根據遲到的烈士通知書于2006年8月1日頒發給霍玉花的。

王艾甫曾多次發信到貴州銅仁市尋找龍華章烈士的親屬，一直都沒有音訊。2007年1月，王艾甫接到了一封來自銅仁的“特快專遞”。家住銅仁市河西辦事處新莊村的龍和生老人委托女婿李宗君來信說，龍華章烈士就是自己的親叔叔。隨信附帶的，還有當地村、辦事處和民政部門的書面證明。

但按照龍和生老人的說法，龍華章是于1939年在家鄉被國民黨抓走的，怎么又會犧牲在解放太原的戰役中呢?“龍華章烈士應該是脫離國民黨部隊加入解放軍的，在已找到親屬的烈士中，有不少人都是這樣。”王艾甫的這種說法得到了當地民政局的贊同。

龍和生的妹妹、72歲的龍巧英還清楚地記得叔叔被抓走的情形，1939年農歷正月十五那天，寨子里的小孩聚在一起玩耍，叔叔也圍著看熱鬧，突然，一群土匪沖上來就把叔叔抓走了，寨子里的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遠去。

在多方努力下，銅仁市民政部門認定龍和生就是王艾甫要找的龍華章烈士的親屬。之后，龍和生和兩個妹妹商量，決定委托女婿李宗君和女兒龍愛蓮北上太原，代表家人祭奠叔叔。

2007年3月14日上午，太原市雙塔革命烈士陵園，冷風拂面。李宗君夫婦手捧鮮花，跪在龍華章烈士墓前，說:“祖叔父，我們來看你了，來看你了……”

烈士路煥文的妻子王滄言，60年來一直守著遺孤凄苦地等待，當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終于從王艾甫處得知丈夫的下落，而且還找到了丈夫的墓地。老人十分感激，流著眼淚說:“這下，我們夫妻就能合葬了……”

每個烈士的家屬被找到后，王艾甫都要獨自來到這位烈士的墓碑前，擦去墓碑上的塵土，再擺上一束鮮花，告慰這些為人民解放事業捐軀的英靈。

三

王艾甫為革命烈士尋找親屬的事跡經媒體報道后，在社會上引起很大反響。華中科技大學的學生們知道后，也加入尋親的隊伍中來。該校電子學院4位家住湖南衡陽的學生，利用假期回到家鄉，幫助尋找一名叫“肅啟華”的衡陽籍烈士。

由于通知書上的資料過于簡單，尋訪小組首先來到當地檔案館查閱資料。在衡陽縣烈士名錄里，找到了一份資料:呆鷹嶺區的蕭啟華，1949年在山西太原陣亡。

資料中的“蕭啟華”，是不是要找的肅啟華呢?蕭字比肅字就多個草頭，是不是抄寫通知時弄錯了呢?大家又核對所在部隊的番號，發現完全一致，基本確認“肅啟華”就是“蕭啟華”。

根據衡陽縣民政局相關資料記載，蕭啟華家在呆鷹嶺石元村。尋訪小組馬上趕到該村。

蕭啟華的哥哥蕭啟富向學生們介紹說:“我家有5兄弟，當年去當兵的兩人都沒有回來，家人只知道他們在戰爭中犧牲，這在我們蕭家的家譜上也有記載。”

學生們告訴蕭啟富說:“你弟弟在山西那邊解放太原時犧牲了，因為名字寫錯了，‘陣亡通知書’一直沒能寄過來，我們今天給你們送來了，希望烈士的英靈能魂歸故里，也讓烈士親人了卻心愿。”蕭啟富手握陣亡通知書，激動得熱淚盈眶。

在采訪時，王艾甫對記者說:“好人太多了!原來我也沒想到有這么多人關注為烈士尋親的事。很多人都愿意為此事奉獻自己的力量，大家對先烈們都懷有深深的敬意和感激之情。”

2007年2月1日，清華大學房地產總裁F18班的學員聽說王艾甫在尋親過程中缺少辦公用品，立即送來了打印機和傳真機，還捐款2萬元幫助他創建了“中國尋親網”。王艾甫將自己掌握的866名陣亡將士的資料全部上網公布。

山西省民政廳廳長受山西省省長委托，專程來看望王艾甫，詳細詢問了尋親的經過及最新進展，翻看了烈士名單及84份陣亡將士通知書，他對王艾甫積極尋找烈士親人的事跡給予高度贊揚，并代表山西省政府、省民政廳獎給王艾甫2000元慰問金。

2007年12月，王艾甫被中宣部、教育部、國家國防教育辦公室評為“年度全民國防教育先進個人”。

2008年，王艾甫被評為“感動山西”十大人物。

2010年1月，在中央電視臺大型節目《感動中國》2009年度人物評選活動中，王艾甫成為“感動中國”候選人。

王艾甫在為烈士“尋親”的路上已經走了13年，行程30萬公里，在全國各地相關部門的努力和熱心群眾的幫助下，84封陣亡通知書已經送出71封。如今，35歲的王艾甫老人仍在為烈士尋親之路上奔波。他總是說:“在我有生之年，一定會全力以赴，讓每一位為人民解放事業捐軀的烈士都能魂歸故里。能夠把這些烈士親屬全部找到，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壓題圖:王艾甫被評選為“2006年山西記憶十大新聞人物”并接受表彰)

(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