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 心
2000年,我在一家小報當編輯部主任。平時東奔西跑,采編繁忙,酒場征戰,應酬八方,卻感覺不到生活的充實。幾個親近的文友都說上網過癮,我腦殼一熱,也“從眾”上起網來。沒想到這一“上”,竟讓我誤入歧途。
春節過后的一天中午,我在家里打開電腦,鼠標點了幾下,便進入一個聊天室。在眾多網蟲中,忽然發現一個充滿詩意的名字——“寒蟬凄切”。我瀟灑地向她打了個招呼:“Hi!你的名字真有個性,是吧?”
“寒蟬凄切”立即予以回應:“也算吧。你是誰?”
“我叫逍遙游?!?/p>
“可以和你聊聊嗎?”
別人主動提出聊天,我怎能拒絕?我與“寒蟬凄切”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來。那天,我倆談得興起,直到我妻子快下班時,我們才戀戀不舍地互道“再見”。
我所在的周報沒有太多事情,因為上了網,我的上班時間都安排在每天上午,下午我讓那幾個“哥兒們姐兒們”輪流值班守編輯部,我則在家上網聊天。
次日午后,當我進入聊天室時,“寒蟬凄切”早已等在那里了。我們又聊起來。從甲骨文的發現,到敦煌文物的出土;從萊克星頓的槍聲,到蒙娜麗莎的微笑;從北京申奧前景,到克隆羊多莉引出的倫理問題……我們就像一對相交已久的老朋友,無論聊什么,都能滔滔不絕地談下去,真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3個月后的一天,“寒蟬凄切”忽然問我:“你結婚了嗎?”我的心微微一震,稍稍猶豫了一下,鍵入幾個字:“離了,單身貴族。”“寒蟬凄切”沉默了一會,說:“我已離不開你了?!蔽蚁胍矝]想就說:“我也是?!?/p>
接下來,“寒蟬凄切”告訴了我她的真實情況。她真名叫黃淑英,22歲,土家族,家住湖南鳳凰,父母都是小學老師。她去年畢業于湘西師專電教系,分回家鄉中學,課程很輕松,經常上網消磨時光。我知道,鳳凰地處湘西,風景旖旎,雖然地理位置有些偏僻,卻走出了沈從文這樣的大作家。在我心目中,鳳凰是一座十分漂亮的城市。
這期間,我也告訴了她我的一些情況。黃淑英得知我比她大12歲,有些意外,但又對我說,很多年紀大的人在網上都故意裝得很年輕,只有我不欺騙她,說明我誠實可靠。她說,她一定要做做她父母的工作,讓他們首肯我們的“關系”。
剛開始騙她,我心里也曾有些愧疚,可想到“人生難得一知己”(何況是紅顏),我很快又心安理得了。從此,我和黃淑英每天都在網上幽會,互發情書,用如泣如訴的文字,傾訴彼此的思念。在我的想象中,黃淑英應該是“面如芙蓉眉如柳”,應該是“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有著小鳥依人般的靈動與可愛。在虛擬世界的煙幕與馨香中,我早已忘了自己已為人夫、為人父了。
終于有一天,黃淑英發來一封E-mail,叫我立即趕往鳳凰。得到通知,我一下子得意忘形,有點飄飄然起來。
相 見
2000年5月21日,我向報社請了一個星期假,說準備出去旅游一趟,地點是湖南張家界(這與鳳凰的方位是一致的);在家則向妻子“虛晃一槍”,說有事要回大學母校(即位于四川南充市的西華師范大學)去一趟。在約定的時間里,我準時來到鳳凰城的鳳凰大廈下面。可左等右等,日薄西山,還不見黃淑英來接我。看到黃昏中扇動翅膀的歸鴉,看到行色匆匆的下班人流,我心里有些沮喪,報上常??且恍┤私痪W友上當受騙的消息,我會不會是這“上當受騙”中的一個?正當我垂頭喪氣準備離開時,突然,一塊大大的紙牌從背后伸到我眼前,“逍遙游”3個娟秀的毛筆字映入眼簾。我不由叫了一聲:“啊——”紙牌猛地移開,我才看清站在面前的是個年輕女子:一件黑色的連衣裙,下擺綴著幾只白色的蝴蝶;一頭黑色的長發,柳葉眉下脈脈的眼波流淌著調皮的神色——她就是我曾經想象過千次萬次的“寒蟬凄切”!原來,黃淑英為了考驗我,才故意讓我久等,好讓我永遠記住第一次相見的情形。
我讓黃淑英陪著去買了兩瓶酒鬼酒、兩盒長白山老山參,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然后才去她家。她父母不善言詞,但看出他們都非常高興。不過,要把自己的女兒托付給一個在虛擬世界里結識的陌生男子,而且這個男子還離過婚,又比女兒大12歲,做父母的誰又能一下子放心呢?他們對我說,想在暑假到我所在的四川宜賓走一走,特別想到珙縣看看馳名中外的僰人懸棺,長長見識。酒酣耳熱之際,我也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返回四川不久,各地中小學陸續放暑假了。妻子說,她想帶孩子到成都大姨處耍一個月。我巴不得她去哩,就忙這忙那,為她們準備好了出門的行李。送走妻子和孩子后,我趕緊與黃淑英聯系。我仔仔細細地把房間收拾了一通,然后東瞧瞧,西望望,直到我自己都看不出這是一個“三口之家”的樣子,才滿意地點點頭:“OK!”
8月8日那天,我到車站把淑英和她父母接到家里。淑英嘰嘰喳喳地講述他們的行程,說巫山12峰峰回路轉,特別是三峽神女峰的縹緲,一點都不亞于他們湘西的張家界。她父母不停地夸贊“小三峽”風光真不錯,云陽張飛廟“歪門邪道”真是稀奇……
次日,我們一起游覽了位于珙縣麻塘壩和蘇麻灣的懸棺墓葬群。在麻塘壩螃蟹溪邊的懸崖上,160多具懸棺歷歷在目,懸棺樁孔遺跡隨處可見。蘇麻灣的崖壁上,48具懸棺錯落有致,樁孔、墓穴遺跡數不勝數。
第三天,我又帶他們游覽了長寧竹海。我們在仙女湖蕩舟,在觀日亭遠眺,在忘憂谷忘掉塵世的喧囂。游覽中,淑英的父母常常有意無意地瞟我和淑英一眼,好像在考察我和淑英的感情。他們對我120平方米的住房也非常滿意,典雅的裝飾,精巧的家具,實用的家電,整潔的書房,都讓他們覺得像“過日子”的樣子。在送別他們的前一天晚上,淑英的父母把我和淑英叫到身邊,說:“你倆的婚事,我們沒啥說的……”
情 殤
婚事?我不是結婚了嗎?如果不同淑英結婚,那我和淑英還能“繼續下去”嗎?
每天夜里,黃淑英那如瀑布的黑發,綴著白蝴蝶的黑色連衣裙,都會浮現在我的腦海中,讓我難以安寢。有好多次,我都下決心與妻子攤牌,可每次話到嘴邊我又把它咽了下去。妻子是一名小學教師,孝順公婆,愛崗敬業,溫柔體貼。我扳起指頭想了又想,算了又算,實在找不出一條說得出口的離婚理由。那時節,我“首鼠兩端”,在深深的自責與無限的希冀中惴惴不安地打發著日子。
為了不讓妻子發覺我與黃淑英的事,我把我倆在長寧竹海照的一張合影一直放在貼身衣袋里??蛇^了沒多久,我的秘密還是被妻子發現了。
那天晚上洗浴后,我忘了把照片取出來,妻子洗衣服時搜出了我與淑英的合影。妻子做夢也沒想到她的丈夫竟然與別的女子勾肩搭背,如此親熱地合影!妻子把那張合影摔到我面前,要我“解釋”。
我沉默了一會兒,緊張地思考著講與不講的利弊。最后一咬牙,還是原原本本地把我與黃淑英的事告訴了妻子,最后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說:“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的,要殺要剮隨你便。”妻子揮動雙臂,拳頭如擂鼓一般重重地捶在我的胸膛上,一邊大哭大鬧,罵我沒良心。我坐在沙發上,如入定的老僧,任她打罵,閉著眼睛,什么也不說。
奇怪的是,那些天,我的心反倒徹底放松了,長痛不如短痛,聽天由命吧。
那些天我沒有上網。幾天后,當我重新打開電腦,在我熟悉的網頁里反復搜尋,始終找不到“寒蟬凄切”。給黃淑英家打電話,傳來的都是電腦值班女中音冷冰冰的聲音:“沒有這個號,請查詢再撥?!币贿B發去好多封E-mail,都如泥牛入海,沒有一絲回音。
尾 聲
我的生活又慢慢恢復了常態,妻子也逐漸原諒了我。我后來才知道,妻子從我的電話本上找到了黃淑英的手機號,把我的情況全部告訴了她。黃淑英知道真相后,非常震驚和憤怒,堅決不愿再與我有任何聯系。
每當想起這段不堪回首的“網戀”,我總是感慨萬千?!兜赖陆洝飞险f:“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币驗樽约旱幕奶坪蜔o聊,我給黃淑英、妻子造成了巨大的痛苦,本人也差點成了生活這張“網”中痛苦掙扎的小蟲,為此我后悔萬分。
(責編 何 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