蛻(組詩)

蛻

是緩慢的，艱難的

是一條蛇冬眠醒來后必須做的

蘆葦，刺槐，草叢……

眾多茂密的植物為它的新生提供了屏障

途中，一枚石塊的粗礫阻擋了它又促成了它

先蛻去青澀，再蛻去綺麗，浮華

剝離著，翻動著，戰栗著……

這形而上的美就要滑入更深的叢林

更深的季節

它青春的蛻衣還在那兒，透明，薄脆

等你經過，等你看見，等你小心地捧起

這憐惜讓它頻頻回首，卻不再流淚……

遲 到

沉睡，懵懂，生長緩慢

她是遲到者

在錯誤的時間遭遇正確

收回夢，綠色，疼痛

變低，再變低

后退，再后退

一張細草的臉多么平靜

風呀，別再指給她看春天的風景

桅子花

允許她停頓一會兒，猶疑一會兒

允許她沉默一會兒

也要允許她把自已抱緊

躲進陰影，消失一會兒

月光冷冽，白露轉涼

她就剩這幾瓣了

孤 島

野草茂盛了一些又荒蕪了一些

海鷗飛走一些又落下一些

浪花被海風送到腳下，又被瞬間帶走

夕陽的臉埋進了海里

一彎冷月就從它的肩頭慢慢升起來

白晝，它有鷗鳴，陽光，溫熱的巖石

甚至有一兩聲花開

深夜，它陷入沉默，孤寂

看上去迷霧重重

這座島嶼，獨自被海水浸泡了多少年

才煉成今日

安然承受光陰的沖刷，侵蝕與切割

我不能涉水而去

但我內心的潮漲潮落，來去榮枯

跟它一樣，有著隱秘的傷口和疼

對你的愛是這樣的

是柳絲輕拂憂郁的水面

是清露浸涼倦意的額頭

是梔子花香迷散在有你的空氣里

是一枚彎月凝望你夜讀的窗口，欲言又止

是靠近，是遠離

像那個五月末的午夜

安靜又動蕩，清晰又模糊

講 述

無風，無月

樹影停止搖曳

梔子花屏住了呼吸

時針，分針，秒針在滴答中發生重合

金魚似睡非睡，依舊大睜眼睛

忐忑的幼獸返回我體內，蜷縮著蹲下

一枚深夜游走的銀針誤中我的手指

跌落地上

今夜，它們和我對視

供我講述，卻無法代替我說出

害 怕

蜜蜂要來花朵該怎么辦?

亂云翻卷天空該怎么辦?

海要漲潮岸該怎么辦?

太陽要燃燒春天該怎么辦?

太陽要不走下山去讓躲著的月亮怎么辦?

月亮要執意不出讓黑夜怎么辦?

讓黑夜中比月亮還忐忑的那個人怎么辦?

那個人要離開你怎么辦，怎么辦?

暮 晚

風聲越來越遠

它帶走的足音越來越遠

雨滴一下一下

打在緘默的窗欞上

打在桅子花被掏空的心臟上

哦，走了，都走了

天空正把那些黑抖落下來

供 述

是的，那場雨是我用法術喚來的

那把傘是我徒手變的

斷橋這個地點是我精心選擇的

我動了紅塵之念

為了和你制造相遇

遮遮掩掩，小心翼翼

混入這亂紛紛的人間

人間的一切都是易碎的

斷橋終究要斷，傘正打旋兒沉入湖底

許郎啊，謝謝

謝謝你捧給我艾草菖蒲

謝謝你勸我飲下雄黃這杯毒

“我本是峨眉山上一蛇仙……”

真好，這醉態讓我還原回千年真身

揭去人世這張虛假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