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簡志(19首)

馬越波:筆名阿波，湖州練市花林人。六十年代末出生。1990年畢業于浙江大學機械系。在校期間開始寫作，作品散見于《詩歌月刊》《西湖》《詩選刊》《詩江南》等刊物。出版有個人詩集《阿波詩歌自選集》(作家出版社)。

夏天的深夜碃碃

夏天的深夜，封閉在黑暗中

我們看見閃電

猶如果子從樹上掉下

猶如一個小孩漸漸蒼老

這是關于我們和我的過錯

像雨一樣洗凈道路，低頭穿過人群

被封閉的語言

越來越少。白銀已經銹掉

如何漂浮在空中，像個天使

微笑如何在展開?

這靜下來的一片房屋

清晨將重新打開的門窗

春 雪

就是那傍晚不經心的發現

滿天都是奇異的色彩

兩個綠衣小天使蹦跳著

行走在寬寬的云端

清 晨

現在已經過去。數天之后

下雨的情景陌生了

水滴怎么落下來，打在石板上

變得不那么重要。那個清晨曾是激動的

干燥的怎么潮濕

光滑的怎么堅硬

一個影子降落下來，幾乎緊緊握住

赤崗大街，桂林芬禾花魚

在赤崗大街，車水馬龍

你朝我大笑，笑得彎下腰，笑得開始咳嗽

看得禾花魚，看得她開，看得枯萎

亭中唱，翻過山，樹林里

從樹上剛摘下的橙子

在榨汁機中慢慢擰下去

松開鋼板，玻璃，巨大的窗戶

贈黃粲然

我想你說的是真的，所以我不再說話

就像陽光下石頭無法開口

只能裂開，長出小草

人也一樣，許多人光潔無瑕

只能被雪覆蓋

我愛這里，一草一木都愛

自行車從旁邊駛過，雨傘一把一把打開

和你一樣，我知道道路下面埋藏著珍寶

看見一個人，愛一個人

從他們中間穿過，如沐春風

可是潮濕終將干燥，像我們的骨頭

頭發，鞋，臉，這些東西不再屬于我

低矮的暗處被照亮

光明，耀眼得讓我彎腰

我為什么一直不憤怒?

不放棄，不是什么美德

妄想和疾病遲早會來，讓我無話可說

看著前來探望的你

“我的荒蕪就是天真”

懲罰也不可能降臨

如花美眷好時光，我寫進詩里

很多人那么悲傷，也那么喜悅

就像不曾發生

這個午后

這個午后，我可以聽見聲音

聽見嘆息

聽見樹枝劃過衣衫

聽見悲哀騎著快馬飛奔

妻

我要飛快地趕回去

她在家里

我已經很久沒有

看著她的雙目

瘦小的肩膀

風也能吹起來的身體

給兒子

我不能指著一棵樹

給你一個從前的秋天

睡去，醒來，你習以為常

簡單的日子，促使沉默像一個美德

碃碃

你必須開口說話

講簡單的故事

碃碃

描述愛是如何形成的

關于蘇慧柳倩，關于沈小丹

或者否定我

你濕潤溫暖的手掙脫而去

碃碃

一套巴爾扎克全集

我比你年長，再也無法獲得現實主義的教育

20日，琶洲交易會場露天餐廳

我感到自己正在遺失一些東西，名字，價格，

我們的約會。飛機兩個小時以后發動，穿過云層

從天空抵達杭州，我正在遺失，心甘情愿地輕視

像一本書的題目，“1967，狂亂的文學年代”

遮住我，遮住美和感動

一個文學青年的日記片斷

我看見了好東西

在產水晶的小鎮，來回三個小時

懂技術的男子在火上烤玻璃，把它折彎

插進一個圓球中，涂上青藍花卉

鐵制的箱子，裹上白紙

我懷抱它回到家中，取出微微發燙的器皿

威尼斯女孩

我們就遇見那么一次，沒有隱秘

坐在廣場邊，看那些鴿子抖動羽毛

你

你和皇帝一樣，光明正大

被懲罰，綻開的身體如花似玉，一道道光芒

從黑夜逼近白天

逼近我們的夢，我們的早餐，襯衣，書本，醫院

我開始祈禱，從陰影交替的縫隙里掙扎

想和你相遇，跟隨你

你不能摧毀的純潔，一次次被摧毀

咳嗽，咳嗽，如儀式

述說著幸福

八三年

過去很久，房子后面的蔬菜地早已消失。

這么一個景象，一群共青團員站立著宣誓

白襯衣的衣角被風掀起來，稀少而美麗的花

我們個子不高，身材瘦弱，尖銳的聲音很多時候在沉默。

在下午

在下午，我聽你訴說

話語撒在我的衣服上，手上，閃著白光

我們一定是看見了，那些提到的人，未曾提及的人

全是星星，你是這么說的，一下子臉色蒼白

那巨大的不可觸碰的詞語，讓我們沉默

我們低下頭，靠在餐桌上，雙頰通紅

天色清輝，冷意從窗口飄進來

想起他們，想起月河街道

和一個出租汽車司機輕聲細語

東風東路，二沙島

我現在可以叫出這些名字了

“從來不買花，不買

有一次，她問，你什么時候送花給我

不買，我不買花”

你撫摸著方向盤

一聲不吭，用力開車

街燈，光線減損著，雖然微弱

我看著手中枯萎的玫瑰

聽不到什么聲音?

河水漫過胸口，向后退去

1990年夏，在船上

你微笑著，靠著木板椅子

“她看了你的《詩集》”

我看著你，和你說話

門口的樹長了不少葉子

房頂蓋著瓦片，陽光從天窗照進來

聽不到什么聲音，我想念你。

那輛鐵銹的機動三輪車

你怎么會掉落下來?

關于大樓勤雜工的一個奇怪的念頭

今天他躺在床上，沒有去擦拭大樓的窗戶

又下起了雨，沒什么是骯臟不堪的

我看過你許多次，爬上不高的木梯，拎著水桶

映出你心里那些美麗妖嬈

春申君

我咬下梨子

四點三十七分

我就要睡下，我還是要醒來

那男孩，騎在文二街上，微笑著

我把身體洗干凈，換上衣服

出租車停在路口等待

疾病在喊叫

我想起他，不明白消失可以這么突然

那優美，潮濕，春申君，你的心啊

慢慢放下簾子，看著窗口人影晃動

杭州日志

十月十日，西溪讀書觀老和山

下午三點，臨窗觀山

一個秋日在嘈雜聲中隨風顫動

中間是低矮土紅色屋頂的房子

再遠處，水泥住宅上郁郁蔥蔥，衣袂飄起

二十年前的雪后早晨

我小心翼翼地爬上這座小山

選擇一條至今模糊不清的道路

從山頂緩緩下來，沒入群樓

十月十一日，送兒子返校，

自憶八三年體育課

苕溪靜流，排球在天上飛

揮舞雙臂翻滾在地

我們少年，多瘦弱

兒子突然變得自律

幾乎無可挑剔

青春會被忘記，思念也是。

老師教我們怎樣跳起來

寒風中

她講怎樣把鉛球推得更遠

十月十三日，和夏朵，柳營，七七

白鷺飛，聚會是遠離

蘆葦河塘，崇山峻嶺

現代化的童話集

我和陌相視就笑

屋頂在雨中反光

平原上的海市蜃樓

“高田種小麥，終久不成穗”

十月十三日，紀念風兒

在辦公室徒步

樹枝忽明忽滅

風雪絕跡

魚回到水中

人群聚集又散開

雖然我，更愿意渾渾噩噩

那一年的上海嘉年華

摩天輪載我們慢慢轉動，告別

十月十四日，湖州機床廠

想起鐵銹的表面變得圓潤

露出光澤，堅硬的看上去已經柔軟

我們揮舞著，穿過九十年代

想要成為不可恥的人

我阻擋不了自己

驚恐，憤怒，一個依戀著詩歌的氓民

在椅子里坐下

垂著雙手

“你如羚羊，如小鹿，飛快地越過”

十月十六日，給兒子的信

赤裸的我，羞于面對你

秋天總是碧空靜謐

我怕你為我擔憂

一個少年和一個從前的少年

我不知道的地方

溫柔的手愛撫我

讓我可以讀書寫字

讓杭州的美景依舊可以為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