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組詩)

奇 遇

有一天我躺在床上，聽著窗外

滂沱的雨聲，像一群無賴在吵架

于是我心里就安寧，就想睡覺

有人敲開了我的門，然后將一捆東西

丟到了我的床上。就這樣，我的朋友

把一個女人從水里撈起來交給了我

她是我的朋友從雨水里撿到的

一條魚，一條美人魚。她在大雨之中

因為一個震天的霹靂昏了過去

正好離我的住處近，我的朋友摔了幾跤

才把她背到我這里。于是我們相識了

我們相敬如賓，不像二十一世紀的人類

互相猜忌，互相傾軋，互相傷害

她因為痛苦而美麗，我把她看作一個女神

她酷，用鼻子說話。她酸溜溜的

像長在陰影里的陽光，像放在瓶子里的

諾言，像一根被人撫摸之后擺在

盤子里的黃瓜，它的嫩芽刺傷了我的毛孔

我呵護她。因為我呵護她所以我丟失她

因為我將失去她所以我更要呵護她

這是辯證法。她不問我的歷史，我也

不問她的過去。她與其他男人的交往

都是虛構的，我始終這樣認為

她還會寫詩呢!我也寫詩。她寫詩的時候

歪著頭，我寫詩的時候駝著背

她在紙上寫詩，我在地上寫詩

我覺得自己不是什么詩人，我無所謂

但土地是最好的載體，也是最好的

讀者。我把她的詩和我的詩

都發表在大自然里了，我和她一起

完成了詩人的全部歷程

回家的路

我們都是這個世界的孤兒

在彼此的傾聽中成為了朋友

黑色的天鵝已經飛走，只留下

破碎的羽毛，成為我們的筆

從破碎的心，到補丁的天空

橫臥一些新舊不一的血跡

歲月腐爛的味道有些嗆人，黑暗

已經來到我們的筆尖。我們的寫作

就是聚集起無邊無際的黑暗

死神在敲門，難道你沒聽見?

我們談荒原，談繪畫。談

繪畫中的背景和神圣背景的消失

我們談《四個四重奏》通過祈禱

對黑暗的驅趕，之后就是

巨大的寂靜和喜悅

我走在一條前途未卜的路上

手臂彎成天空，落葉飄在河里

平靜的水面傷痕累累。秋天

在起皺的時間里說破命運:回家的路

九死一生。但我深知，這個世界最終

還有一把骨頭可以喂養腳下的土地

我看見孩子們漸漸黃熟

風，棱角分明。它旋動大海

之水，敲擊我們的內臟

河流系在白云上，大片藍藍的語言

如同往日痛飲的酒。我看見孩子們

漸漸黃熟，仿佛麥子長勢

已經一發不可收拾

我不可能向孩子們遙指青山

說那是我最初的起點，如今那里

早已夷為平地。如果我能講

就給孩子們講水，講水從那些

被遺忘的角落流出，從水到雪

又從雪回到水的經歷

接下來告訴孩子:大地太大太大

我們一生一世就是在尋找水。我們埋頭

走著，走著走著，就可能把自己走丟

孩子們聽懂了，很智慧地擦了擦

額頭上的汗滴，并攔住太陽強暴的手

護衛著內心的果實不被摘走·……

遺 言

久違了，一只大鳥回到空中

好像是我失散多年的骨肉

我的眼里已經沒有淚水

淚水早已被思念燒干

目光之外，殘存的藍天漸走漸遠

轉眼間無影無蹤的翅膀

成了留給這個世界的唯一的遺言

靜 夜

我的房間被夜色占據

鬧市瞬間成了我漂泊的屋頂

我坐在門檻上如一道疤痕

回味往日那遙遠的痛

一群人粗暴地穿過我

好像我是抵達光明的唯一通道

風一直沒有停止說話

話語打在我的臉上

像我一生都擦不掉的灰塵

夜的穹隆漏了，無數干渴的嘴

迅速上升。這個夜晚

吮吸之聲充盈整個星空

看看我居所的周圍

一座古老教堂上的塔尖

正逼進虛無的夜空讓它

交出一個真實的上帝

靜夜，整個蒼天無語

刺不透的藍，黑夜一樣詭秘

我只渴望有人喊我一聲

哪怕那聲音很弱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