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出生在70年代的兒童文學作家王路而言,其兒童文學創作主題中,多了一份對青春歲月的憧憬與向往,少了一份成長的煩惱及由此帶來的絕望空虛。作為70年代的兒童文學作家,王路被稱為“青春寫實主義”作家,從早期的《MAOMAO》、《神秘小屋》、《城市少年》到中期的《我的房東是女生》、《賤狗阿花》、《臨時工》、《我的星中只有你》直到近作《家有幺妹》、《拳擊少女》,毫無例外,王路都是采用寫實主義的筆調,對青少年的生活內容、精神世界、個性氣質、心理歷程進行了細致入微地書寫。
一
關注少年成長,反映少年成長體驗,是王路特別青睞的創作主題。把少年主人公放置在當代教育和社會生活的大背景上,然后展現他們在成長過程中的現實情境和生命歷程,這是王路“青春寫實”的藝術實踐之一。當然,王路小說絕不僅如此,在書寫少年主人公的成長體驗時,作家的筆墨凝聚了更深沉的思考,筆尖觸及到了人性、人生、“代溝”一些相當深刻的主題表現領域,并以此來更真實地反映當代少年的心靈變化和成長體驗。
在小說《臨時工》中,王路講述了一個高考失意的中學生,到一家聾啞人工廠當臨時工,在這個無聲的世界里,他與一位善良的聾啞女孩交上了朋友,聾啞人工廠內特殊的工作經歷以及聾啞女孩的關心、鼓勵讓他重拾生活信心。然而,就在他考上大學時,一場事故讓他與聾啞女孩永別的故事。在小說開篇,男女主人公相互關愛呵護,彼此依戀,在默契中開始了一段溫暖真摯的愛情。男女主人公流淌的溫暖情愫,溫暖了兩個處于“邊緣”狀態的少男少女的心。小說后篇,當主人公郭放獲得新的誘惑時——可以擺脫工廠臨時工身份,去美麗而又前程無量的大學校園時,經過心靈的掙扎后,他還是沒有把備考期間煞費苦心準備送給錢明的芭比娃娃送出去。郭放最終選擇了背叛了這段感情,拋棄了這個孤苦無依的聾啞少女錢明。盡管,善良柔弱的錢明,對感情的依賴和渴望比正常人顯得更加熱烈和期盼,郭放深知這一點。但是,在選擇當“臨時工”和“大學生”兩種不同的人生道路時,郭放多了一份“理智”,他選擇了上大學。《圣經》說,世俗生活是真實而強大的,能忍受它的砥礪變成石中之玉的人是強人圣人,大多數人最終隨波逐流,成為圓滑的鵝卵石。然而,對還未經嘗試,就向世俗生活直接投降的少年而言,這個世界又是何等的無奈和辛酸……至此,人性的復雜、心靈的脆弱、現實的殘酷,在小說中展覽無余。
《拳擊少女》是在《讀友》雜志長篇專號發表的長篇小說,也是王路最新推出的作品。故事講述了從小就生活在單親家庭的李弘,隨著母親的改嫁來到海城——一個高考分數線遠低于全國其他城市的陌生城市。這對于正在上高二、學習成績一般、上大學幾乎無望的李弘而言,有著巨大的誘惑力。但是,選擇去海城,也就意味著李弘要離開生活多年的家鄉,要改變多年來與母親共同生活形成的家庭結構,重新接納一個新的男人和一個新的妹妹。這實在是太難以接受了!更無法接受的是,對于少年李弘來說,要管一個陌生人叫“爸爸”!還好,在經歷了磕碰、誤解后,最后,李弘被“后爸”的愛心所打動,為妹妹這個“拳擊少女”的勇氣所折服,李弘叫“那個男人”改稱為“爸爸”,對那個被視為異己的妹妹多了一份哥哥的關愛和責任。小說極力展示了兩個組合家庭,兩個少男少女在學校、家庭的生活內容。最后,李弘在這個新的城市、新的家庭結構中,經歷了從沖動到成熟,從抵觸到接納,從柔弱到堅強。
學會成熟,學會成長,這是王路少年小說的一個沉甸甸的命題。
單親家庭、孤兒、成見、冷漠等看似沉重的意象卻掩飾不了王路小說“溫暖”“真誠”的創作主題。王路小說不像一般少年文學作品一樣,在小說的結尾,千篇一律地加上一個大團圓的結局,為小說添上一個“明亮”的尾巴。小說“溫暖”的主題來自作品人物的溫暖的格調和作品溫暖的敘述筆調。王路喜歡把少年主人公放置在社會和生活圖景中,然后在這個圖景中寫人物。因此,“高或者矮,漂亮或者丑陋,小脾氣小別扭之類的,都不是小說要回避的,而是那樣大大方方地化為己有,造就人物,構成趣味,引發噱頭。”這些小人物、小故事、小情緒都構成了作者的創作元素,也構成了王路青春寫實主義小說的特質。
二
青春期是一個始終與少年文學伴隨的文學話題。在王路小說中也不例外。可以說,王路在描寫少男少女那種朦朧、微妙的內心世界時,有著細致入微的功力。《拳擊少女》中,當寫到李弘與鄭蘭初次見面時,“他前面的是個漂亮女孩。雖然因為被雨水淋濕的原因,女孩子的長發披散了下來,遮住了兩邊的臉頰,但微微翹起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小巧的下巴和那雙眼睛,已經說明了這是個——美女。”“女孩子的衣服被淋濕了,因為夏天衣料薄,衣服都變得半透明了,都能夠看到里面細細的胸罩肩帶。李弘發誓,自己絕對沒有故意去看,可女孩子走得比他提前半步,于是那條肩帶老在他眼前晃過來晃過去。”青春期是一個人身體的蓬勃生長的時期,身體的發育和生理的裂變,使少男少女們對自己的身體變得格外關注和敏感起來。少男少女那種朦朧的情愫,有時候來去無蹤,難以言表;有時又清晰無比,揮之不去。在某一機緣下,兩顆不設防的心靈自然地碰撞上了。②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們,他們很在意身體的變化,他們對異性非常好奇,對愛情很敏感,他們有時很煩惱,有時很興奮,有時很失望,處于青春期的他們情緒變化很微妙。小說對青春期少男少女情緒的揣摩、把握非常貼切。在《臨時工》里,“天氣已經比較熱了,女孩子里面穿的是件俗稱老頭衫的汗衫,外面是件單衣,因為一只手打著石膏,單衣只是半身披在身上,下身是條藍白色條子的運動褲。可能是剛起床,沒有穿鞋子,赤腳穿著一雙拖鞋,頭發有點凌亂地披散在肩上。注意到郭放正在打量她,錢明的臉微微有點紅。”在緩慢的敘述筆調中,在時光日復一日的推進里,少年男女的愛慕之情油然萌發。一切來得自然、流暢,仿佛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對異性的好奇,對愛情的渴求,那是屬于青春期少年男女特有的情懷。欣喜的是,王路把這種男女之間微妙的感情發生、變化及體驗,書寫得既朦朧又精致。
一段時間內,王路恪守著對生活、對童年、對成長的那份體驗和感悟,這些成長體驗主要源自于他的少年生活經驗。他始終在帶有自傳色彩的少年生活中尋找到藝術靈感,建立自己的藝術領地。在這些自傳色彩的小說中,王路著力在想象世界中描繪著自己心中的少年形象。騷動、茫然、邊緣卻又十分真誠的少年群像,是他小說的重要主題之一。小說《臨時工》里的郭放、《拳擊少女》中主人公李弘,《我的星中只有你》的王大偉,一個個都是“邊緣”的少年形象。在一切圍繞分數轉的學校里,并不光彩的分數,使得他們的形象也不那么光彩耀眼。教師的訓斥、同學的奚落,家長的批評,注定他們是被家庭、被學校、被社會忽視的群體。如果要把少年形象作為一個整體來觀照,可以看到王路筆下的少年形象共同具有孤獨、叛逆、精明、世俗又不失真情的性格特征。少年的弱勢與強勢的成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這給讀者帶來了強烈的情感震撼。在小說的最后,作者還是遵照了所有少年小說的發展邏輯,那就是,在經歷磨練、苦難、陣痛之后的少年,最終都會擺脫“成長的煩惱”,進入一個新的人生階段。就像處于“邊緣”狀態的郭放在經歷了臨時工經歷之后,獲得了比之前更多的勇氣和智慧,李弘也在組合家庭的磕磕碰碰中完成了一個青澀少年向成熟男人的過渡。
如果說常新港、班馬等兒童文學作家在“探索性少兒文學”開辟了一番領地的話,那么,王路在少年小說的藝術實踐上顯得更保守、更從容。在王路的藝術世界里,王路更傾向把敘述的視角聚焦到人物的內心世界:那就是少年男女對青春、對人生、對前途的思考,同時,在王路的藝術世界里,又分明呈現迷茫、糾結、逼仄的陰冷情緒。或許這是屬于青春期特有的情緒記憶,或許,那是作家對人性思考的一種拷問方式。當王路回首少年生活時,他的感情是復雜難言的。記憶深處泛起的是屬于青春期特有的迷茫和困惑,使王路的筆鋒總是在輕松活潑之余,多了一份沉重與冷峻。
此外,帶有自傳色彩的敘述方式,其敘事視角也因為有對生活的真切體驗,又兼有站在一定距離外的深度反思,敘事的正常時間順序而按照作者表述意圖的需要安排情節,使得敘述事物的真實和作者的意圖被放大,敘述視角和敘述節奏被賦予了審美意味。
三
王路的小說帶有明顯的地域色彩。這主要源于他小說的大部分題材大多數都來自他所熟悉的城市、熟悉的少年生活。小說中的很多物象景觀都是發生在作者家鄉——寧波。“天一廣場”、“七塔寺”、“中山東路”,“八中”、“效實中學”這些寧波人再熟悉不過的生活場景,被作家搬到了小說中來。或許,這是小說敘述時的一種策略,這些在老百姓生活中積淀多年的地名景觀,更能牽動區域讀者的情懷。此外,小說的不少認知方式和風格也顯現了地域化的特點,使人想見那是一個屬于寧波市民階層的青少年所特有的故事內容:小說中描寫了寧波青少年男女的校園生活,反映寧波作為沿海城市,老百姓的生活特點和變化。比如不少單親家庭的出現,比如商業化程度頗高的城市里青少年開店創業,比如時髦的青少年自駕游以及課外的DV拍攝社團。③在這些人際和人文環境里,少年的聰明、懂事、戀愛觀、理財觀、消費觀、公共活動能力、社會理想等,都生動真實地折射了寧波城市青少年的身心面貌。
王路小說的地域性,也反映在他筆下少年主人公的“寧波”的特征。對生活在商業化程度頗高的寧波,王路筆下的少年個個勤奮、能干、精明,極具有商業意識。在《拳擊少女》中,李弘與鄭蘭一起去給父母選擇婚紗照相館時,碰到了攝影師讓妹妹當模特,李弘就說,“如果我妹妹給你們當模特兒的話,你們能不能現在就給我們拍一套免費的結婚照。”“那當然可以。”“那好,就請你們給我的媽媽拍套結婚照吧。”用當模特的條件換了一套新婚照,這是生活在商業文化高度發達的寧波人所具備的。在《我的星中只有你》的王大偉也是極具有商業頭腦。還在初中時,王大偉就一邊上學,一邊開起了牛肉館。“從最早只有一個煤氣灶一只鋼精鍋,煮些比快速面稍微好一點的波紋面條,到現在擁有牛肉面家什”。在經營面館的幾年中,支出與收入、報酬與效益,在這個10來歲的少年心里,每一項都計算得那樣精準;而且,面對激烈的競爭,面館隨時被淘汰出局的命運,王大偉總能通過各種手段,讓面館轉危為安,在競爭中生存下來。用王大偉自己的話說,“這個牛肉面館是一個少年成長的縮影”。《臨時工》中,正在上高三,無望考大學的郭放,剛離開學校,就當上了臨時工,計算著一筆筆工資收入和開銷。郭在處理愛情上也特別自私。精明、倔強以及對商業的敏感、對時尚的追逐,都構成了王路小說中寧波少年所特有的精神氣質和境界。
近年來,王路以每年一部長篇小說的進度,在少年文學的創作路上繼續著他的藝術實踐。他的小說富有現實意義,注重細節描寫,筆觸深入生活的最前沿又不失童真趣味。他對作品的細節與整體、敘事與描寫、寫實與想象分寸的把握也恰到好處。作為一名執著的少年小說作家,我們期待今后王路給我們帶來更多的閱讀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