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邊(7首)

在水邊寫信

這是最后一條甌江

這是最后一個可以聽見水的夜晚

我低著頭，在水邊寫信

在信封里裝一滴眼淚、一滴水

放到風中或是水面上

一路風塵仆仆，一路都是無盡的遼闊和沉寂啊

你不知道，這是最后一條甌江

這是最后一個可以聽見水的夜晚

夜色中，星空讓河灘更加曠遠

眺望已無濟于事，遠方還是很遠

酒過三巡，水流四季

你收到這封信時，我已微醺

成了茫茫水域上的

一個啞巴，一個瞎子

一個人喝水，一個人流眼淚

水邊的風

風從水邊，從更遠的對岸

吹來江面上的帆影、槳聲、蘆葦葉

吹來浩渺的波瀾和更多的風

很多時候，我喜歡

把這些風比作水

比作河流，比作我的甌江

它吹來魚群、水草和江底的石頭

吹來我的抬頭紋、魚尾紋和身體里的皺褶

也吹來我眼睛里的沙子和淚水

一陣又一陣，從上游吹到下游

從時光的這頭吹到那頭

從我身邊 吹到更遼闊的無盡處

水 邊

這時候，風在遠處

甌江，也流向了遠處

你不知道，我就在這里

我還在這里

在水邊的空椅子上

而形狀和顏色都不變的時光

卻已經改變了流向

嘩嘩嘩，嘩嘩嘩

那些漸行漸遠的聲響

一次次歷歷在目

一次次延長了我的觸摸和呼吸

很多時候，我就一個人 坐在水邊

身上沒有了過多的灰塵

輕輕的，輕輕的

也沒了身影和漣漪……

天邊的鳥群和白云也跟著暗了下來

他們，一直暗到了天明

在水邊

天暗下來的時候

你想到了要去水邊走一走

你要沿著緩慢的，甚至停留的甌江

走上一小段路

途中，你偶爾會哼幾段小曲

有時，還會大叫幾聲

很少會有人注意到你

更不會突然有人來制止你

你走著走著，就不知道要去哪里了

這樣也好，你可以更加隨意些

走累了，你會把流汗的腳伸進水流里

仿佛回到了自己

然后，再像岸邊的蘆葦一樣

擺動幾下身子

這樣還不夠的話，就直接褪下

身上多余的衣物和灰塵

在暗下來的甌江里，流上一小段路

不用怕你身上的這些水

它會在你需要的時候，閃爍起幾點光亮

像你睜著的眼睛

除了流眼淚，還會呼吸，還會小心地陪伴你

夜 歌

我坐在夜色里

我坐在明亮的水邊

身體里空蕩蕩的

像一陣沒有內容的夜風

當河灘上空，長滿星星時

我會不緊不慢地

深陷、蔓延或是閃爍

成為一層灰塵、一層漣漪、一層皺紋

我不斷咳嗽、不斷撫摸胸口

試圖，讓夜色里的事物

聽到我、記住我

試圖，讓他們看到

我卑微的心和小小的眼睛、小小的身體

當我穿過岸邊的蘆葦叢時

看到星空下的甌江

比天上的星河還遼闊

我這才發現 自己成了一場漫無邊際的黑夜

水邊的魚

在水邊，在我身邊

緩慢的甌江和漫長的黑夜 都還在流淌

而我，一條水邊的魚

此刻，卻停下了腳步

開始不停地喘息

我想跳到一滴江水里

或是，站在遼闊的江面上

跟著他們一起流淌

去尋找呼吸，去清洗眼淚

而很多時候，和那些隨風飄蕩的蘆葦一樣

我不會說話，也沒有聲響

只會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江水

他們，流啊流，流啊流

他們流過的地方，依然蒼茫，依然望不到邊際

我空曠的身體，卻被水邊的風

越吹越狹小、越吹越亂

仿佛一顆落水的星星

已經長滿了魚尾紋

靜 穆

甌江邊有什么呢

有蕩漾的風和蘆葦

還有一場即將消失的細雨

水面上的波紋，此時正靜靜老去……

我想掏出隱匿在草叢中

那些午后柔軟的睡眠

一滴水珠淌過我的臉頰

我想伸手撫摸它，也想撫摸

水邊，那些從身體里溢出的靜穆

帶著我的體溫和氣味

像一條河一樣流向另一條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