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暖暖地鋪灑在浙江省三門縣掛簾村坦里崗上,李玉蓮倒了一杯酒,灑在埋著丈夫何小川骨灰的土地上。
山下,推土機轟鳴,掛簾新村的建設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老頭子,你安心吧,我還會給工人們燒飯的,老百姓很快會住上好房子的。”李玉蓮輕輕地說。
何小川,這位拋下千萬資產、全然不顧身患癌癥、一心帶領鄉親致富的好村官,把自己的大半生和最后的一刻,都獻給了掛簾村。
2009年12月21日,何小川病逝之后,家人遵照他的遺愿,將他的骨灰撒在村里的最高處。鄉親們含淚說:“小川為大家辛苦了一輩子。這座大山,這個村子,都會永遠記住小川。”
“讓村民早日搬進新房、過上好日子”——何小川主持的最后一次村兩委會議
2009年12月15日上午,何小川讓人把村兩委干部叫到病房,開了他主持的最后一次村兩委會議。
“新村馬上就要動工,我放心多了。”身體極度虛弱的何小川,一字一頓地說,“但這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接下來,你們一定要多聽村民的想法,跟村民打成一片。無論做什么事,一定要讓村民感到舒心。總之一句話,讓村民早日搬進新房,過上好日子……”
2009年12月17日,三門縣掛簾村的新村建設開工了。奠基儀式上,三門縣亭旁鎮黨委書記葉邦漢向村民們描繪了掛簾村的美好藍圖:那將是一個非常美麗的村落,坐擁青山綠水的風景,又能輕松享有現代便利生活。村里的大路寬20米,小路寬8米,樓房抗震能力達8級以上。
掛簾村黨支部書記何昌寒介紹,掛簾新村的建設分配方案已確定,預計2010年年底完工。每戶村民只需交1.5萬元,就可擁有一座造價6.3萬元的三層樓房,其他費用由村里負責解決。“掛簾村凝聚了小川的生命,我們要一輩子記住他。”何昌寒說。
奠基儀式現場,80歲的何金葉老人拎著水壺,三步一歇地趕到工地上,想給何小川倒杯熱茶:“多虧小川,我們才可以實現幾輩人的夢想,過上今天的好日子。”老人不知道,何小川此刻正躺在醫院病床上,已無法走動。奠基儀式一結束,村干部趕到醫院,將現場錄像放給何小川看。看著新村奠基的熱鬧場面,他笑了,兩行熱淚從臉頰上悄然滑落。
開工前一天,為了能回村看看,五六天沒有進食的何小川,強迫自己喝下半碗粥。他對家人說:“你們看,我身子還行的。”但還是被醫生勸阻了,因為小川目前的身體狀況,受不了一路顛簸。醫生痛心地說:“如果不那么折騰,能安心靜養,何小川的病就不會像現在這么嚴重。”
2007年4月,何小川發現自己尿血,到醫院一查,竟然是前列腺癌,隨即做了手術。出院后,他沒休息幾天又要去村里,家里人堅決反對,可他說:“村里還有一件要緊事,不做完,不能歇。”要緊事就是掛簾村要整體搬遷。掛簾村,意為像簾子一樣掛在山腰上。最近幾年,年年塌方,已經壓死了幾頭牛與豬。2007年,省里確定掛簾村處于地質災害點,必須整村遷移。
回村后,何小川每天早上6點鐘出工,背著一個藥壺,帶著村民四面勘察,尋找新村址。11月,新村土地平整開工。缺少資金,小川墊資80多萬元,昌寒墊資20多萬元。小川天天去工地。村民何金賞說:“排水溝的每一塊砌石是不是牢固,小川都在一旁盯著。看見有些馬虎的地方,他就叫返工。”何小川說:“這是以后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
當土地平整進展順利,大家沉浸在喜悅之中時,何小川的身體卻頂不住了。2008年夏天,浙江高溫,三門有很長時間氣溫都接近40℃。一天,老伴李玉蓮見小川臉色不好,讓他歇一天。何小川不肯,老伴急了,鎖上大門不讓他走。何小川說:“歇在家里,看不著工地,我只會更操心。”老伴拗不過他,流著眼淚開了門。
一個月后的一天,烈日當空。何小川正在工地上,突然說:“我站不住了。”沒等旁邊的人反應過來,他一頭栽倒在地,昏迷了過去。村民們趕緊把他送到醫院,診斷結果是癌癥復發。
2009年8月份,何小川的病情進一步惡化,骨瘦如柴,不時昏厥,又住院了。全村人一撥撥趕到醫院來看望他。那段時間里,白天,何小川笑呵呵地接待村民;夜里,老伴發現他背地里偷偷在流淚。他對老伴說:“老百姓真好啊,你做了一點事,他們都牢牢記著。我心里愧疚,遷村的事做了一半就撂下了,不知道以后有沒有機會彌補了。”
癌癥發作兩年多來,何小川在醫院進出不下10次,一次次地暈倒被送進去,一次次地從醫院“逃走”,無論怎么勸都不聽。他總說:“我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一天夜里,老伴見小川在抹眼淚,何小川說:“要是能讓我再活3年,看著村里人全住進新房子,我就真正安心了。”
“新村開工建設那一天,你們一定要告訴我,我要回村里。”住院期間,何小川對前來探望自己的村民,總不忘囑咐這么一句。
“落葉歸根,讓我回掛簾吧”——何小川的最后一段人生旅程
新村動工的當晚,心愿已了的何小川再一次深陷昏迷。幾天前,他清醒時曾告訴兒子何建華:“落葉歸根,讓我回掛簾吧。”2009年12月21日下午,家人和醫生商議后,決定遵照何小川的交代,送他回高山之上的掛簾村。
“何小川要回村了。”消息傳來,40多名村民、鎮干部立即趕到醫院迎接。村里最年長的99歲老人何昌浪和留在掛簾的所有村民,自發聚集在村口的老樟樹下,佇立在寒風中等候。他們誰也不想失去一位這么好的村官。
下午3時20分,車子載著生命即將消逝的何小川,緩緩開進村子。車子在村口停下來,小川被抬往家里,人們像潮水般圍上去,長長的隊伍,匯成一條悲痛的河流。他們千呼萬喚,想把小川的生命呼喚回來。
33年前,何小川在鄉親們的呼喚聲中回來了——
那時,村民向即將被提拔為岙口苗圃場黨支部書記的何小川懇請:“小川啊,你對村里的情況熟悉,村里人都想讓你回來當村干部。”
土生土長的掛簾人何小川,毅然放棄當國家干部的機會,帶領村民修起了第一條通往外界的機耕路,讓家家戶戶告別煤油燈,用上了電……可何小川意識到,要想徹底告別一窮二白的日子,必須出去闖。1986年的秋天,他告別鄉親,進城辦廠。
14年前,何小川在鄉親們的呼喚聲中又回來了——
那時的何小川已是資產上千萬元的企業家,掛簾村村民還在靠種番薯維持生計,找不到更好的出路。大家又一次向何小川提出不情之請:“小川,你回來當村委主任吧,幫大家一把!”
一個星期后,何小川放下蒸蒸日上的企業,又毅然返回掛簾,住進了漏風的老屋。那一年,已58歲的他說:“辦廠10年,我已經不缺錢了,但村民們的日子還那么苦,不答應村民們的請求,我會愧疚一輩子。”就這樣,他又一次當上了出差都要自己掏錢的村委主任,而這一干,就是13年。
小川和何昌寒等村干部一起,兩個月接通自來水,然后開始修公路。何昌寒說:“小川就是經常自己吃虧,來幫助村里。因工程需要,村里要遷墳,有3位墳主選來選去,對新墳地就是不滿意,原來是他們看中了小川家的好地,小川說‘行!’”
掛簾村集體沒有一分錢,修路需要錢,小川一邊向上爭取,一邊自己墊錢,最后墊了3萬元。鋪水泥路面歷時7個月,工程管理人員和村干部都在小川家吃飯。鄰村大溪下的老支書何邦淼說:“頓頓一兩桌,有魚有肉有海鮮,吃得他們都難為情了。”老伴李玉蓮很好客,一次不去吃就問你:“嫌吃得不好啊?”村干部何昌野說:“即使這樣,小川也從沒向村里報銷過一分錢。”
路修通了,怎么致富?小川和何昌寒商議農閑時開荒建茶園。于是千萬富翁跟村民干一樣的活,改造出510畝茶園。兩年后,到了即將采摘茶葉的時候,小川卻將茶園無償承包給全村各戶。結果,茶園成了下金蛋的“雞”——茶葉價格年年攀高。如今,茶葉成了掛簾村的大宗收入來源。
何昌野說:“13年來,小川一趟趟跑縣里,要來各種扶持資金總計上百萬元,卻從沒報銷過一分錢差旅費、招待費。2008年4月,村委會海選,70歲的小川懇請村民不要再選他。結果,掛簾村286張選票,小川得了252票,這是亭旁鎮106位村委主任中得票率最高的。”
但是今天,鄉親們再也呼喚不回何小川了。
在群山之巔,何小川守望著家鄉。——鄉親們心中的何小川沒有“最后”
回到村里55分鐘后,何小川平靜地走了,離開聲聲呼喚他的父老鄉親。全村人簇擁在屋里屋外,久久不愿離開。那一夜的掛簾村,寒風呼嘯,如泣如訴。
在病情惡化昏迷之前,何小川叮囑家人:“我死后,喪事一切從簡,骨灰就撒在坦里崗。”家人明白,鄉親們也明白,因為在坦里崗上,有何小川與村民曾在這里手扛肩挑開墾出來的大片茶園。
12月25日,掛簾村民與何小川告別。早上5時50分,下雨,平時只有幾十人在家的掛簾村一下涌來上百人:在外工作的村民,無論路程遠近,都趕回來了;出嫁的姑娘攜夫牽子趕回來了;鄰村的村民也聞訊趕來了……
他們忘不了:那通往掛簾的平坦大道,留下了何小川多少深深淺淺的腳印;那蒼綠滴翠的茶園,滲透著何小川多少辛勤勞作的汗水……
他們忘不了:老人生活沒有著落,是何小川掏錢救濟;村民家里遭遇火災后沒米下鍋,是何小川挑著米送到家門口;村民生病住院沒有醫藥費,是何小川幫著墊付……
小川走了,沒有驚天動地的偉業,沒有豪言壯語的表白,可他樸實無華的奉獻精神震撼了每個人的心,在百姓心中鑄起了一座永恒的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