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樂蒂
24年來,我整個生活的中心都在獨生女兒吉爾身上。我和她爸爸早年離異,只有我和吉爾相依為命。
吉爾為人熱情慷慨,而她選擇的職業——小學教師,也很適合她。那年秋天,是她剛剛踏上工作崗位的日子。一年以后,同樣是9月,我卻只能從照片中看見女兒那足以點亮整個房間的燦爛笑容了。
吉爾死于一場車禍,除了肝臟以外的其他器官都被嚴重損壞,而肝臟被捐獻給科羅拉多州一位58歲的婦女。
現在早已過了禁止聯系受捐人的時間,我可以通過負責吉爾肝臟移植的聯絡機構——“捐獻者聯盟”來寫信給受捐人。可這封信該怎么寫,該如何把女兒24年的生命濃縮在短短幾段文字中呢?
最終,我還是拿起了筆。“來信謹代表我的女兒、捐獻者吉爾向您問候,希望您在接受完移植手術后順利康復。吉爾領取駕照時,就在駕照背面的捐獻同意書上簽了字。這就是她的性格。”我向受捐人講述了一些吉爾的情況,在信的結尾,我寫道:“希望您愿意和我聯系。”接著,我把吉爾的照片裝進一個單獨的小信封里,和信一起投進郵筒。
卡羅爾
捐獻者母親的來信讓我一直不能釋懷,我知道自己應該回信,每隔一段日子我都嘗試回信,但正如我沒有勇氣打開那個小信封看看吉爾的照片一樣,我找不到任何文字來描述我內心的感受。
第一次提筆,我的開場白很簡單:“很感謝您的來信,謝謝您與我分享吉爾留下的幸福回憶。我知道,她對您而言就是整個世界,因為我自己就有一個27歲的女兒。”
我停下來,無法寫下去。如果出事的是我的女兒會怎么樣?我可能早已悲痛欲絕。而這位母親,面對如此巨大的災難,仍然有勇氣將一份難以置信的禮物送給一個陌生人。在境界上我與她有多么大的差距!
第二次提筆,我想告訴她,吉爾是如何在我正要放棄希望的時刻出現的。“在一次每周例行就診時,我的醫生說,他今后不會再為我診療了。5年的器官等待以及兩次移植失敗后,他已經無能為力。我只好回家等死。而就在這時,有人打電話告訴我:我將移植吉爾的肝臟。”
這一次,我仍然寫不下去。這一切太不公平,我在58歲的時候竟然得到第二次生命,而她的女兒年僅24歲就死去。
第三次提筆,我想告訴她這次器官移植對我而言是一個莫大的幸福。這么多年以來,我第一次真正經歷人生,一個鮮活的、充滿生機的人生,為此我萬分感激。可是我怎么能說這些呢?這正是她所失去的。
我坐在書桌前,拉開存放吉爾母親來信的抽屜。信的旁邊就是吉爾的照片,而我卻沒有勇氣看。器官移植手術已經過去一年多了。我又怎么能現在才回信呢?她會怎樣看我呢?上帝呀,請赦免我! 你知道我非常感謝她們,請幫助我有一天能找到向吉爾和她母親表示敬意的方法!
麥樂蒂
寄出那封信已經9個月了,一直沒有回信。剛開始我很擔心,甚至給“捐獻者聯盟”打了電話,我擔心她是不是舊病復發或者已經去世了。然而,工作人員向我保證,她現在情況很好。于是,我很生氣。難道寫封回信很困難嗎?這個女人怎么如此無情無義!
我每天還是一回到家就先查信箱,事到如今,我更多的是認命,而不是憤怒。或許,我收不到來信是事出有因;或許上帝要向我表明,吉爾的去世與受捐者繼續活著具有同等重要的意義。
一天晚上,我把當天的郵件扔到桌子上。和往常一樣,不過是賬單和廣告。但一張傳單吸引了我的注意。“2004年‘器官捐獻’5公里短跑賽——向器官捐獻者和受捐者致敬”。為什么不參加呢?
短跑賽當天,一個晴朗的夏日,我和兩個朋友一起沿著丹佛市南部的華盛頓公園路線行進。有好幾百人參加了短跑賽,有人跑步,有人步行。所有這些人,或多或少,與我的經歷相似。或許因為這種認同感,自從吉爾去世后,我第一次笑了。我留意到許多人組隊參加了短跑,身穿印有捐獻者照片的T恤衫。明年我也這么干,我暗想,動員更多的朋友來參加,把吉爾的照片印在我們的T恤衫上。
卡羅爾
2007年,我看到了 “器官捐獻”短跑賽的傳單,想起吉爾和她的母親,想起正是因為她們給我的禮物,我才能與女兒度過幸福時光。器官移植手術真的已經過去4年了嗎?
我決定和女兒一起去參加短跑賽。傳單上,有些人穿著印有捐獻者照片的T恤衫,我知道自己也有一張這樣的照片。
我走進書房,打開抽屜,取出那個信封,輕輕地抽出吉爾的照片。第一次,我看到了她。吉爾很可愛,有著燦爛的笑容,讓我想起影星茱莉亞·羅伯茨。我拿著照片,手止不住地顫抖。或許這一次,我找到了表達感激的方法。
短跑賽那天風和日麗,賽道上足有上千人,熙熙攘攘。我無法相信,有這么多生命與器官捐獻有關。
我們接近終點時已經是汗流滿面了。整個賽程我都在步行,這對于一個幾年前甚至無法站立的人來說已經是不錯的成績了。在距離終點最后100米的地方,我看到有一位身穿藍色T恤衫的婦女一直盯著我和女兒。最后,她走過來問:“你的背后怎么會有吉爾的照片?你是麥爾的朋友嗎?”
我有些吃驚,回答說:“我不認識麥爾。但是吉爾把她的肝臟捐獻給了我,延長了我的生命。”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你是……你肯定想見見吉爾的媽媽?”她喊道,“我知道她在哪里。”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就向終點的方向沖了過去。
麥爾,這一定是吉爾的母親麥樂蒂的昵稱。我趕緊跟著藍衣女人過去。越過終點線,那里聚著許多人,都穿著紀念吉爾的藍色T恤衫,他們都在鼓掌。許多人伸出臂膀擁抱我,以致于我一時認不出誰是麥樂蒂。而當我認出她時,我惟一能說的就是“我是卡羅爾”。然后,我們眼含熱淚、彼此擁抱。
麥樂蒂
終于,我能退后一步,好好看著卡羅爾的眼睛。然后,我問了一個多年來一直糾結的問題:“你為什么沒有回信?”
我覺得卡羅爾又要哭起來了。她說:“你有沒有曾經收到過一件異常珍貴的禮物,以致于你不知道該怎么說謝謝這樣的經歷?直到幾天前,我才終于鼓起勇氣打開吉爾的照片。”她說著,再一次緊緊抱著我,“我很高興有機會當面感謝你。”
我終于明白了。卡羅爾根本不是無情無義,她實在是至情至義。我想,上帝一直在耐心等待合適的時機,讓我們二人相識。我們在終點線相識的那一時刻,正是一段偉大友誼的開端,如同吉爾的去世帶給卡羅爾的新生一樣。
[譯自美國《路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