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民的被勝利

正義在孫中界身上回歸，但那不過是個案，權力者仍然習慣于發號施令，“選擇性”地賜予庶民胡蘿卜或者大棒。

一個叫孫中界的司機“斷指反釣”迫使某國際大都市的政府道歉后，我又聽到人們在歡呼庶民的勝利了。歡呼還沒拉出長音，該國際大都市的政府又宣布，公民不能穿著睡衣上街。我仿佛聽到那歡呼如好逑的公鴨被不耐聒噪的主人切斷喉管。撒嬌，也得看老板樂不樂意聽。

我不是說孫中界在撒嬌。就像“剖胸驗肺”的河南農民工張海超一樣，在維權維得走投無路之時，這個倔強的上海男人選擇了以自殘的方式進行最后的自救。幸運的是，他贏回了道義和尊嚴，并惠澤了更多當初選擇忍辱的“釣魚執法”受害者。對這樣的既剛直不屈又心底善良的勇士，我們惟有尊敬。

庶民遭權力不公對待的案例比比皆是，被報道出來的也在多有，但絕大部分最后都以被損害的庶民忍氣吞聲而告終。這些年網絡這種效能更強大的信息傳遞和輿論壓力平臺在中國社會普及，庶民的膽量和維權意識也比以前大了一些，我們因此看到了更多的抗爭。這抗爭到激烈處，要么像孫志剛那樣庶民被權力者毆打致死，要么像鄧玉嬌那樣正當防衛將權力者刺死，還有如楊佳者憤懣之極拉無辜的權力者墊背，以及另一些人由此走上報復社會的不歸路，相較之下，像孫中界、張海超以及下決斗書的湖南老漢彭北京這樣，以自己的身體做宣言書而成功讓權力者低頭的例子，已經算是值得慶幸了。

我們希望自己生活在文明社會，人是從動物進化來的，文明社會是從原始社會成長起來的，重要標志之一就在于建立起一些大家共同認同并遵守的公正制度來權威性地管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法治社會的愿景正在于此。但如果所有法定的救濟道路都走不通，那么，自身權利遭到損害的公民天然擁有像原始人一樣以生命相搏的權利。正義在孫中界身上回歸，但且慢因此而樂觀的歡呼。因為事實證明，那不過是個案，權力者并沒有因此而真正變成庶民的服務者，他們仍然習慣于發號施令，以至于出門穿什么衣服都要動用公權力規范你。大家共同認同并遵守的公正制度并沒有因為孫中界的勝利而建立起來，權力者信奉和執行的仍然是以強凌弱的叢林法則。可想而知，任何庶民對他們只有忍受和服從的法則的“破壞”，都將遭到懲罰，還會有更多的張中界、李中界在不同境況下成為被釣的“魚肉”。更重要的是，釣魚的人恐怕并不認為自己在做錯事。在原有法則的屏障下，就像《肖申克的救贖》告訴我們的那樣，體制化讓權力者習慣于自我賦權，以居高臨下的方式對庶民執行它的法并認為理所當然。

91年前，李大釗發表了《庶民的勝利》一文，他告訴慶祝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國參與的協約國勝利的人們，該慶祝的“是‘大……主義’失敗，民主主義戰勝”。這位先賢寫到：“‘大……主義’就是仗著自己的強力蹂躪他人、欺壓他人的主義。有了這種主義，人類社會就不安寧了。大家為抵抗這種強暴勢力的橫行，乃靠著互助的精神，提倡一種平等自由的道理。‘大……主義’失敗。民主主義戰勝，就是庶民的勝利。”

那么，按照李大釗這篇經典革命文獻的定義，庶民的勝利來臨了嗎?

呵呵，這是個“一回答就錯”的問題。好吧，我們就事論事，這一次，孫中界作為一個庶民確實勝利了，雖然為這勝利付出了一根手指的代價，但終究算一次勝利。遺憾的是，套一個流行語，這勝利本質上是一次“被勝利”，是權力出于各種考慮“選擇性”賜予庶民的勝利。我們之所以還算不上法治社會，是因為法這個好東西經常被權力者因人因時因事去執行，庶民的權利的勝利之所以還難以可持續重復，恐怕也在于此——你有的，是我給你的，我不給你，你不能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