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有家被美國《時代》周刊點名報道的古董手表店,位于長樂路378號,那里離獨立設計師小店聚集的區域已經有點遠了,周圍大都是賣瓷器和古家具的店面:古董手表也不是這個店的主打,只占了柜臺的一小角,幾乎都是“上海”牌手表,更多的是瓷器花瓶、根雕茶桌、老式座鐘之類。
我去那回,店主容先生正坐在桌子后面玩電腦撲克。瞥我一眼立刻斷定是個看熱鬧的,頭也懶得抬。我諂媚地上前搭話:“您收了這么多老手表,一定很喜歡吧?”他白我一眼:“我可不喜歡,我就喜歡錢!”
之所以受關注,是因為中國有個最大的“上海”牌手表收藏家,老去那里淘貨。來自香港的Joel chan,收了上千只“上海”牌手表,那位容先生對他倒爽利,不論大小品相,一律100元一塊。當然JoelChan說,收“上海”牌手表既不是沖著設計,也不是為了升值,僅僅是對歷史的好奇和敬仰。
上海手表廠還健在,可不想總被當成老古董,于是他們推出了全新的“老亂”牌手表。“老亂”是上海話,翻譯成北京話就成了“牛逼”。“老亂”手表是跟上海的創意工作室和國際廣告公司合作設計的,針對年輕人,面向國際市場,特點是新潮。
我曾參加過北京手表廠建廠50年慶典。在舊式的風景中,卻有個很新潮的部門“創意策劃部”,首領是有“中國陀飛輪之父”美譽的許耀南老師傅。他74歲,腿腳和眼神都不大靈便,卻堅持每天都來坐一會兒,他的職責主要是“精神領袖”。其余幾個是年輕人,不求數量,每年做出一塊表就行,機芯雕龍畫風、銀坯掐絲琺瑯、深浮雕……全是中國傳統工藝,做好了到巴塞爾去參展,打品牌。
相比于上海手表廠與新銳設計師合作的“老亂”牌,北京手表廠走的是傳統路線,海派與京味兒涇渭分明。可惜套件海魂衫愛好回力鞋的國貨青年始終不愿意把錢都掏給國產手表,但審美趣味卻得到了升華。擱以前,“北京”牌手表的天安門標志總顯得過分老派,現在卻是時興的符號,而“老亂”牌背后的“老亂”二字,初看很“雷”,琢磨琢磨,還是很“老亂”的。
補丁
黑 白
不久前,女兒的一雙磨砂皮鞋曬在門口,不知被哪個缺德的人用刀片劃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那可是我們花了兩百多元買下的新鞋,女兒難過得哭了起來。我把鞋子拿到小區門口的皮鞋手工店,小學徒看了一眼說:“沒辦法,除非換皮換幫。”老師傅接過來看了看,說:“你要是放心的話,我就在皮上再多劃幾道口子,兩只鞋子都劃上。”我不解地問:“為什么?”老師傅說:“這樣看起來顯得對稱,是刻意而為,會顯得別具一格,”雖然我還是不太理解,死馬當活馬醫吧,就把鞋丟下了
第三天下班順便去取鞋,一眼就看見了那雙鞋,鞋子上果然又劃下五六道傷痕,但都用鐵銹紅色的軟皮補好,四周用的是粗針大線的細麻繩,針腳故意歪歪扭扭,顯得質樸粗獷,與磨砂皮的風格一致,看上去比先前那雙更獨特也更有趣。不僅有實用價值,而且更具審美品位,我連聲夸道:“師傅手藝真棒。”
后來又有一天,妻妹拿出一件襯衫給我們看,那是一件白襯衫,因為不小心被釘子鉤住,后背上撕出老大一條口子,她惋惜地說:“一百多塊錢買的襯衫,才穿了三天就不能再穿。”老婆接過來左看右看,說:“我拿回家幫你補補看。”結果三天后,再一次看到那件襯衫時,我驚呆了:所有不規則的裂痕和口子全被小心地用細細的白絲線手工縫合,那些被白絲線縫合的裂痕呈樹枝狀,看上去就像北方冬天樹枝上的冰花或霧凇一樣,美極了。為了強調這種效果,老婆特地還在樹枝下用花棉布頭拼貼了一個胖乎乎的小雪人和森林木屋。一件原來撕毀不能穿的襯衫,現在變得比原先那件更美更獨特。我贊嘆道:“太漂亮了,就像藝術品一樣。”老婆說:“都是那個做皮鞋的老師傅給的啟發。”補丁,原本是一種遺憾,卻可以通過巧手匠心,讓它呈現出另一種美。
老爸與《紅樓夢》
老迪子
老爸曾是一個中學的窮校長,他唯一的愛好是鋪上宣紙,在大檀木臺上用狼毫毛筆抄寫經文。
退休后老爸更清閑,干脆找來“四大名著”一本本抄上了。知道我們從小就喜歡《紅樓夢》,我結婚時,爸爸把剛花了一年半功夫抄完的24冊120回的《紅樓夢》,讓老媽糊了錦匣,當唯一的結婚禮物送給了我。從此之后,它和后來抄寫的一套《三國演義》一起站在了我的書柜里權當傳家寶。
買房那陣銀兩比較緊張,我曾經半開玩笑地和爸爸商量把那套《紅樓夢》當出幾十萬兩銀子救急。爸爸覺得,“不軌”的兒子有一天敗了家可能真的就把這傳家寶賣了。5年后,等4個大部頭都抄完了,思來想去,為防止傳家寶被賣的慘劇發生,可愛的老爸又把《紅樓夢》重抄了一遍。
老爸兩次抄《紅樓夢》的時候,我都許諾找空好好練練《芥子園》,給他的《紅樓夢》配一套原版的繡像插圖。可直到現在,我也來動一筆。
如夸網絡發達,什么玩意都能在網上找到,但古燈熏影、紅袖相伴、端著線裝書的范兒才更有心通古人的意境,于是我又打起老爸的主意,讓他把《脂硯齋再評石頭記》抄寫一份用以打發時光。而我再把上學時收藏的章都翻刻一遍再原樣蓋上就齊活了。
忘了說,老爸為了他的寶貝更像古抄本,或者怕我忘了識字斷句的手藝,所有的手抄本上一個標點也沒加。或許按老爸的意思,等我退了休。重翻這批手抄本的時候,因一時胡言斷句,悟出一個不同的心得也未知呢。看來,我下半輩子不愁沒事可做了。
圖書館的氣質
許多人與圖書館結緣,常從離家最近的開始。距我家最近的圖書館,位于3小時自行車程的縣城。12歲那年暑假,我鼓足勇氣和兩位好友騎單車前往心中仰望已久的圖書館。3層樸舊小樓,建筑面積不足1000平方米,逼仄幽暗的書架通道與撲面而來的塵土味,是我對圖書館最初的深刻記憶。
關于圖書館的所有記憶漸次打開。那些代表著圖書館氣質的故事一個個重新回到心底。
《肖申克的救贖》中安迪被指控槍殺妻子及其情人,被判無期徒刑。生命完全被禁錮之時,剩下的不過是消磨余下的時光。但安迪選擇向希望前行,按照他的價值觀,比生命可貴的也許是愛情,比愛情可貴的也許是自由,比自由可貴的,只能是希望。他連續6年向州政府寫信,請求在肖申克監獄辦一個圖書館,6年里,每周給州政府寫一封信,終于獲批籌建。圖書館成了安迪精神深處的燈塔,它象征了精神的自由,像許多思想家寫出“獄中”系列名著一樣,圖書館的世界雖然有限,它是通向更廣闊世界的唯一通道。
同安迪的希望相比,電影《后天》里的圖書館卻令人傷感很多。人類遭受自然災害時,圖書館成了避難所。極其寒冷的天氣,人們圍在壁爐邊,用燃燒的書籍取暖。當他們撕扯書本,討論尼采,談論世界第一本印刷的《圣經》,談論能給后人留些什么的時候,虔誠的學者流露出失敗情緒。大雪覆蓋下的圖書館空空曠曠,人類的力量何其渺小,而在惡劣的自然環境里,精神的支撐又何其有力。
幸虧有圖書館,人類的精神家園得到栽荷與維護。圖書館的氣質也超越了尺度和規格的度量,用象征的方式,昭示了思想的光輝,使它成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