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投毒者

一 慘遭不測

時令已交初夏，天氣逐漸熱起來。

方守義和大兒子方立祥在樓前的大蔭棚里給花木澆水。忽然間，手捏著的橡皮管斷水了。方守義知道，八成又是斷電了。最近村辦企業老是加班加點，用電超負荷。弄得變電所限時拉閘，嚴重影響了農事的用電。方守義嘟囔了一句。瞥了一下手表，丟下皮管，對立祥說：“祥子，忙了半天，你也累了，去喝口水吧。” “行!爸，你也歇會兒。” “這會兒，我得上樓去，阿群又在等著給我打針了。”說完，方守義徑自走出蔭棚，緩步上了樓。

二媳婦劉群不在，方守義走到陽臺上，扯著高門大嗓，朝三樓直嚷嚷：“阿群!阿群!”

一陣腳步聲過后，樓梯口出現的不是劉群，而是方守義的大孫女方穎平，一個正值豆蔻年華的姑娘。她漂亮開朗，滿臉笑意，渾身洋溢著青春的氣息，瀑布似的烏發自由地散披在后肩。

“爺爺。”穎平柔聲地說，“嬸嬸去鎮衛生院有事了，她等不及給你打針了，叫我臨時幫個忙。”“丫頭，你能行?”方守義一愣，皺起眉頭，疑慮的目光在孫女臉上滑來滑去。

穎平“格格”地幾聲朗笑，不由方守義分說，就進了屋從食品櫥里取出針管和一個小鋁盒子，盒子里是藥、紗布和幾支注射器。

“爺爺，你真小看人。我在衛校讀書都三年了，馬上就要畢業了，這點起碼的基本功都不會?”穎平拿起一個青霉素玻璃小瓶，“就一瓶了嗎?”

方守義點點頭，開始慢騰騰地解褲扣，嘆道：“這是最后一瓶了，不打了，挺痛。”

穎平將針頭扎進瓶口密封的橡皮面：“爺爺，您坐下吧，看看我的技術如何。”

酒精藥棉在方守義的臀部涂抹一遍，穎平就照準他癟巴巴的消毒處扎進去。誰知，十五秒鐘不到。方守義就痛苦地呻吟起來。只見他雙手按住胸口，臉頰蒼白失血，呼吸已不均勻，前額很快沁出一層細密的汗星子。

“爺爺!”穎平大駭，趕緊過去扶住他，“您怎么啦，爺爺，您究竟怎么啦，啊……”

方守義的身軀慢慢地成了一堆棉絮。穎平把他安放在床上，極度的恐懼使她失魂落魄，呆如木雞，一時竟忘了呼叫家人前來。

方守義的瞳孔已經放大，瞬間，殷紅的鮮血從鼻孔和唇際淌出。滴落在色彩素雅的拼木地板上。

這時，臉色冷陰如霜的方大姑幽靈般地出現在門口。

“怎么回事?”方大姑已經瞧見了阿哥橫陳的慘狀，她盯住穎平淌滿淚水的面孔，并沒有露出異常驚恐和哀傷的神情。

“怎么回事?”

“嬸嬸去鄉里開會，叫我臨時幫個忙，為爺爺打針，可也不知道為啥，剛才這一針推下去，他就……”穎平捂面哽咽著，一塊花手絹已浸濕，“怎么辦呀，姑奶奶!要不要打110?還是送醫院?”

方大姑瞥一眼了無聲息的方守義，半閉的眼睛緩緩睜圓，放出一束咄咄逼人的光：“好像不行了，先喊你爸媽上來!”

很快，方立祥聞訊從蔭棚里奔上二樓，一進房，就雙膝跪倒在方守義的床前哀嚎起來。方守義的大兒媳田桂鳳隨穎平也匆匆趕來了。稍時，她站在丈夫方立祥身后，只是暗暗流淚，目光里閃著縷縷惶悚和恍惚。穎平跟父親方立祥簡敘了事情的經過，并拿過那只青霉素的空瓶子，不料，方立祥接過瓶后，看也沒看，就將它“嘭”地摔得粉碎，伸手摑了穎平二記響響的耳光。穎平跑到母親身后大哭。方立祥還要上前教訓女兒，只聽大姑一聲怒吼：

“混賬!還沒有查明是啥原因就亂打人!”

“還有救嗎?”方立祥悲愴地轉過臉。

方大姑伸手在方守義的鼻口拭了拭，少頃，搖搖頭。

二 誰做的手腳

陽河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重案組探長王一飛接到案情報告，火速帶著助手周剛及法醫等技術人員來到方宅。

方家八口人齊嶄嶄地站在門口，像等待去出席一個什么重要儀式似的，充滿企盼。他們的臉上并沒有過多的哀傷。看著王一飛一干人下了車，方立祥忙走過來，逐一把家庭成員作了介紹、爾后引他們上了樓：

揭開白色床單，王一飛看見了這個身材瘦小其貌不揚的老頭，心里立時襲來一陣陣戰栗：這就是曾經名聞遐邇屢屢在電視熒屏中出現的花木專業戶嗎?這就是多次資助修建學校、公路、農民樂園因而贏得榮譽桂冠的勞模嗎?咳，人生無常，世事難料。王一飛在心里感嘆不已。

聽了方穎平的陳述，王一飛和周剛對現場進行了勘查。針管、針頭、鋁盒子。乃至地上的玻璃瓶碎片都成了注目點。清理一番，法醫對針管和碎瓶內的殘液迅速取樣，經技術驗定，確認方穎平給爺爺方守義注射的溶液是對人畜均有劇毒的甲胺磷農藥。

“啊!甲胺磷?這是誰搞的鬼呀!穎平。你給爺爺打針以前，注意到沒有，誰進過爺爺的房間?”在鄉衛生院工作的劉群驚愕不已。前幾日，都是她給公爹注射的，平安無事，今天怎么讓侄女臨時幫個忙，就發生了這天大的禍事，莫名其妙地要了公爹的性命。

據穎平回憶，當時，爺爺和父親在蔭棚里。母親在屋后的菜地里做活計，姑奶奶在房里納鞋底兒。她是聽爺爺在喊嬸嬸時下樓的。根本沒有注意到任何動靜。

“這甲胺磷。平時是放在底樓工具房里的。”方立祥對王一飛說。田桂鳳也證實，她曾瞧見公爹用它殺滅花木害蟲。

方守義受風寒患上了感冒，老年性支氣管炎復發，一時形成呼吸道感染，氣短胸悶，咳嗽不止。為此，劉群為他作了診治，并承擔了每日給他服藥和打針的任務。想不到有人利用青霉素和甲胺磷形態、顏色相似的特征鉆了空子。

投毒者用注射針頭穿透青霉素的橡皮蓋。把里面的注射液抽掉。換上了致命的甲胺磷。

究竟是一雙怎樣的罪惡之手伸向了方守義呢?

按照案情的一般分析，首當其沖的嫌疑對象應是劉群，她具有作案的一切條件。在案發時，她借故去鄉衛生院有事。把斷送公爹性命的罪責巧妙地推給在衛校讀書回家度周末的侄女方穎平。但是。劉群為什么要謀害公爹呢?作為一個醫生，她懂得許多不動聲色殺人的方法，實施如此明顯的掉包計，一旦露餡首先引起公安人員懷疑的便是她自己，按照常理，劉群應當意識到這一點。

王一飛讓法醫對方守義的尸體解剖檢查，以證實甲胺磷中毒的死因。

一會兒，來人把尸體運走了。

半天喧嘩過后，方宅又恢復了先前的靜謐。

王一飛和周剛緩緩拾級走上三樓。

“小周，你對這起案子有什么想法?”王一飛很看重這個比自己小八歲的年輕助手。周剛從警校畢業出來，分到刑警大隊還不到兩年，就協助王一飛偵破了十幾起大小疑難案件。

周剛眨眨烏黑的大眼睛，笑笑說：“我發現，方家人對方守義的猝然身亡并不顯得怎么悲傷。一棵維系金錢的大樹倒了，家人只是一種無所謂的態度，這似乎有些反常。方守義在世時，為這個家創造了如此多的財富。在警校讀書時，我就多次聽我同學徐嘉南說過他外公方守義的事，這老頭好能耐!”

“徐嘉南?是不是在城東派出所工作的徐嘉南，是你同學?”

周剛點點頭。

王一飛略思片刻，拍拍周剛的左肩，說：“我想找徐嘉南談談，你把他約到方家來。方宅這么一個大攤子，干這種投毒的行徑，外人是難以下手的。偵破此案，必須詳盡了解方家所有的人對方守義的態度，徐嘉南應該知道一些情況。”“咱們能否建議局里把徐嘉南臨時抽調出來參與此案的偵破工作?”“不妥。這里有個親屬回避問題。我們可以請他協助做點工作。當然，咱們也不能完全排除外人作案的可能性，等會兒我們去找村委主任了解一下，平素在村里方守義有沒有與什么人結下過怨仇……”王一飛的話還未說完，即被周剛碰了碰手肘：“探長，方才那邊好像有個人影在晃動。”周剛飛步過去。但見樓梯上并無一人，奇怪!

周剛說：“我懷疑有人在偷聽我們的談話。”

三 嘉南眼里的方家

經周剛介紹，王一飛很快就與徐嘉南混熟了。

扯入正題后，徐嘉南談了他外公和他所知道的方家的一些情況。

嘉南的母親是方守義唯一的女兒。不幸的是，他母親前年春上患肝癌病故了。自此，嘉南來外公家的次數減少了。方家近年在方守義的調弄下，顯山露水。富得直冒油。然而，嘉南并不樂意上方家逗留，哪怕是待上半天或宿上一夜也覺得不自在。

嘉南眼里的方家和母親一樣，除了慈祥可親的外婆之外，沒有真正眷依的親情。

方守義性情古怪執拗，精于賺錢。他年輕時在陽河市楓林公園待過二年。日后，他勤于動腦和琢磨，就憑借那時掌握的園藝知識，成功地培育出幾十種名貴花卉和綠化苗木，并逐漸和花木公司掛起鉤來。三四年就成了村里的首富。他造了大蔭棚，造了漂亮的樓房，添置了高檔電器。

方家的紅火局面使方守義處事逐漸武斷和專橫起來。他原以為隨著錢財的劇增，家人們對他的依附、聽從程度會日趨加深。誰知適得其反，人心沒有滿足時，家人們不僅不感激他，反而動不動就含沙射影地觸及他的敏感處和痛處。除去一些根深蒂固的原因，真正引起家人們怨恨不已的則是他與陳杏花的關系。

陳杏花三十多歲，是個寡婦，身邊拖著一個小男孩。村里人的流言沸沸揚揚，有人時常瞧見方守義去陳杏花的飲食店里歇腳、住宿。有人說，陳杏花開飲食店的所有資金都是方守義提供的，方家二兄弟和婆娘聽的次數多了，便生了艾怨之心，久而久之，憎惡已極。徐嘉南分析，方家人是各自懷著不同的動機和心理反應來看待方守義與陳杏花的關系的。不過集中起來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方守義和陳杏花的關系不明不白。“亂搭”軋姘頭，在農村是最不光彩的，有辱體面，村人總在背后指指戳戳，晚輩也覺丟臉；二是家人們擔心，如果方守義與陳杏花正式結婚，將會引起財產糾紛，財源的大量流失，是方家二兄弟不能接受的。為此，他們堅決反對父親續弦。

“現在想來，實際上外公很可憐。很孤獨。記得去年暑假我去看望他，當時他心情很不好，老是長嘆短吁。他對我說了一席話后，便禁不住淌下淚來，說家里沒有一個人能理解他。”嘉南結束自己的介紹時，深深嘆了口氣。

王一飛說：“也許，他就是在家里感受不到親情的溫暖，才另尋途徑，宣泄情感的。”

“探長，過兩天咱們該去察訪一下陳杏花吧?”周剛提議。

“當然要去。”王一飛沉吟著說道，“不過，咱們現在得排查一下，方家七八個人中，誰最希望方守義快點死去呢?小徐，你認為是誰?”

“我也說不準。”嘉南緊蹙雙眉。

周剛插言道：“哎，嘉南，那個方大姑，是不是你外公的親妹妹?”

“是的。她終身未嫁，在寂寞中過了五十多年。性格乖戾，是方家實際的管家婆。方家所有的人，包括我外公，對她都有相當的畏懼感。對此，我一直有些困惑不解。”

王一飛聽罷似乎很感興趣：“那她究竟為啥終身不嫁?”

“我母親健在時，就這事我問過她，可她竟態度嚴厲地說這是長輩之間的事，叫我少管。”嘉南苦笑一聲搖搖頭，“從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打聽此事了。”

按照王一飛和周剛商定的行動計劃，是夜，徐嘉南以親戚的身份住進了方宅。晚飯后，嘉南便上三樓找方穎平聊話兒，不巧，穎平不在。卻在三樓樓梯口碰見了穎平的妹妹亞平。這個半大姑娘由于造物主的偏差，容貌遠不及姐姐那樣漂亮動人，但是這黑瘦的丫頭卻有著一張很會說話的巧嘴。

“你在找我姐姐是嗎?表哥!”

“是呀，今兒下午休假。”嘉南輕輕撫摸著她的烏發，說，“想和她聊聊天，我們可有三個月沒見面了。”

“別哄人了。你很忙，你是為爺爺的事來的。”

嘉南一愣：“你又在胡說。”嘉南有意眨眨眼睛，扮了個鬼臉，“我猜，是你爸爸說的。”

亞平搖搖頭：“我是自個兒判斷的!準沒錯吧。我爸可不喜歡我。他心里只有姐姐。”“你知道爺爺是怎么死的嗎?”嘉南問。

亞平瞅了瞅四下，把目光射向夜空，慢慢地說：“聽說是有人將甲胺磷農藥注進青霉素瓶里毒死爺爺的，爺爺出事的時候我正在上課，是放學后才知道的。”

“爺爺死了，家里賺大錢的人也就沒了，難道你們都不感到傷心嗎?”

“看不出特別的傷心。連姑奶奶也沒掉淚。當然，叔叔就更別說了，我剛才走過他的窗前，聽見他和嬸嬸還在沙發上談笑呢。你猜叔叔說爺爺什么了?”

“說爺爺什么了?”

“‘老頭子太過風流。活著也是丟人現眼!’他挨過爺爺兩巴掌，這回出氣了。”

“哦?挨巴掌，是什么時候?”嘉南心里一驚，追問道。

“是……是前天，不錯……前天晚上!”亞平聽見西樓有響動，猝然閉上嘴，臉上露出一片惶恐的陰云。

方大姑緩緩走來，看著嘉南，似笑非笑。嘉南喚了她一聲，頓覺無措，即要離去。方大姑輕輕叫住他。眼窩深陷。幽綠的眼珠烏溜溜地轉動，使人想到靜夜里發出凄厲哀鳴的貓頭鷹。

“嘉南啊，亞平這、r頭讀書多用了功，腦子好像有點不正常，喜歡亂說，愛管大人的閑事。你可不要相信她放的屁。懂不懂?!”方大姑說完，便拉起亞平走向西樓。

四 父子芥蒂

翌晨，吃過早飯，嘉南約王一飛和周剛來到方家。碰面后，稍微商議了一下。即去找方立波談話。徐嘉南回避了。

談話在客廳進行，方立波一進客廳，便反手把門關上，又合上窗，回身神秘兮兮地笑笑，順手拉亮日光燈。

周剛手指著椅子。示意他坐下。

燈光下，王一飛審視著方立波，他已過而立之年，身材頎長，一頭濃發揚著卷兒，面部富有表情，舉止瀟犧自然，談吐有條不紊。除了眼睛以外，身體其他部位幾乎沒有和老大方立祥有相似之處。

王一飛平靜地盯著他：“請你來，想聽你解釋一下。你和你父親的那場爭吵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和父親的爭吵?難道與他的死有關系么?”方立波猛一激靈站起來。臉色立時刷白。

“你坐下，別激動。”周剛輕叩一下桌子說。

“難道我會害死我父親嗎?”方立波剛坐下，又激憤地站起身。

“我們只是在例行公事，了解情況，并沒有說你是兇手!”王一飛雙目進射出犀利的光芒，言詞錚錚有聲，“案子發生在方家，你們每個人都是嫌疑對象!”

“我絕對不會因為錢而謀害自己的親人，我生來討厭錢!”方立波突然冒出一句。

王一飛站起身，緩緩走近方立波，直截了當地問：“別繞圈子了，直說吧。我問你，你恨你父親嗎?”

“不錯。我恨他!可是，我絕不會置他于死地。他健在時，我們家內外經濟往來開支，都是他拿出錢一手包攬。我們無須擔心。現在失去了他，家里的紅火局面也就終結了。從這點出發，我絕不是一個白癡!”方立波似乎動了感情，眼睫上忽閃著星星的淚光。

周剛不耐煩地搖搖手，說：“請你冷靜下來，我們需要知道你對你父親娶陳杏花為妻的態度。”

方立波怔了片刻，重重地嘆了口氣：“怎么說呢，實際上，我們家所有人都反對父親續弦。不過是我最為強烈而已。說出來真令人難以置信。從陳杏花嫁到我們村上來不久，我父親就搭上了她。陳杏花守寡以后，我父親與她關系更為密切，我母親是個明白人，她極為鄙視她這位不正經的丈夫，但為了顧全家庭的整體利益與和諧，她忍辱負重始終不和父親真正鬧翻。而我父親卻毫無收斂之意，晚年居然異想天開，想將名聲很壞的陳寡婦名正言順地娶進門來，這種有辱于方家門庭的丑事，自然遭到大家的一致反對。不料，前天晚飯后，父親居然當著大家的面宣布，農歷八月十六，要辦結婚酒宴，我當即指責父親的做法荒唐到了極點。我說，陳杏花在村上名聲很不好，身邊還有一個未成年的兒子。出于對財產和你自己名聲的考慮，你應該三思而行。我說爸，你可娶任何一個女人為妻，但就是不宜娶陳杏花。然而，不等我說完，他就粗暴地拒絕了我的規勸，當場把我罵得狗血淋頭，盛怒中還甩了我兩記重重的耳光。”

“你反擊了吧?”王一飛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方立波。

方立波點點頭，滿面又泛起怒容，兩手狠狠擊在桌上，憤憤然：“我氣恨交加，將他面前的一把精致的紫砂壺連同那張小圓臺一起掀翻了。”

“當時，你對你父親說了什么話，還記得嗎?”王一飛的追問使方立波的前額沁出一層汗珠。

他摸出手帕抹去汗。略思一會兒，抬起頭：“我揮舞著拳頭朝父親怒吼了。我說，老東西，你等著吧，有我在，你今生今世永無寧日!”

“夠了，很好。”王一飛一陣冷笑，目光如電，故意激他，“你是中學教師，不會不懂這句話的含義。看來，你怨恨你父親已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那是我在氣頭上的狂言，可根本沒想著要謀害他呀，他畢竟養育了我。”方立波辯解著，臉上白一塊紅一塊，“而且，他一直非常寵愛我的兒子偉平。”

一個人影在窗前晃了兩個來回，消失了。周剛迅速拉開門，探頭一瞧，是方亞平站在廊道上，東張西望的，像在尋覓什么。

“是誰?”王一飛問道。

周剛沒吭聲，打了個奇怪的手勢。王一飛便不再問，只是盡快打發方立波離開客廳。

過了一會兒，嘉南下樓來了。周剛說：“探長，你猜方才是誰在廊道上?”

“小丫頭方亞平。是吧?”王一飛淺笑著說，“我看，小徐，你那小表妹也許會知道家中的不少秘密，你應該在她身上多花些時間才對!”

五 不可思議的小怪物

這天早上，嘉南聽到一陣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哭聲是從二樓西首方大姑房里傳出的。

嘉南走下樓，慢慢靠近方大姑的窗邊。方大姑正壓低聲音，教訓亞平：

“別號了，你老子揍你一頓也該的，真太過分了，老去翻看你姐姐的東西干嗎?你這討債鬼，變著法子惹你爹媽生氣。”

亞平咻咻地咽著氣，提高嗓音，憤憤然地答道：“哼!讓他們生氣的事還多著呢。”

“小東西，你想找死是不是?看姑奶奶我叫你有好果子吃?公安局的人這幾天老在咱家轉悠轉悠，你表哥也來湊熱鬧，你還敢多嘴多舌!”方大姑的聲音沙啞陰幽，簡直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令人不寒而栗。

嘉南不愿再聽下去。他走進廚房，田桂鳳已把赤豆稀飯、油條和鹽水蛋放在桌上盤里，穎平正站在窗前和父親低聲說話。眼圈紅紅的，好像剛哭過。嘉南與大家打過招呼，就坐下用餐。

喝了半碗稀飯，田桂鳳端上三只熱氣騰騰的肉包子，推到他面前，笑吟吟地說：“吃吧，趁熱吃。案子有眉且了么?”

嘉南輕聲笑道：“不知道，我來休兩天假，不便參與王探長他們的偵破工作，但外公生前對我很好，現在遭人暗害了，我當然不能眼看著兇手逍遙法外。”

“說的對。可咱家七八口人誰會忍心干那種傷天害理的事呀。我尋思著會不會是外頭人結著你外公的暗怨，偷偷潛入咱家做的事。”田桂鳳注意著嘉南的神情，嘉南從她的眼神里看到的。是一種試探與掩飾的惶恐。

嘉南草草吃好早飯，就放下碗筷，來到穎平的住室。她正在化淡妝，滿屋子彌漫著一股法國古龍香水味。聊談間，嘉南問到亞平的事。穎平劈口便咒她，是個小怪物，簡直令人不可思議。不知是否與姑奶奶待在一起的緣故，和以前相比判若兩人了。小小年紀變得叫人捉摸不透。動不動就偷聽大人們的談話，今個兒一早就鉆進我房里。翻看我的信件。剛才遭了爹的一頓揍，要不是姑奶奶發了話，爹還饒不了她。

看來，方亞平真是一個可怕的女孩兒。前二年，她還只是個孱弱的黃毛丫頭。是什么促使她生出那種奇異而又不羈的性格?嘉南一時難尋答案。

走出穎平的房間。他決意找亞平好好談談。

然而，去遲了一步，亞平賭氣空腹上學了。

嘉南帶上兩只肉包子。來到學校。通過老師叫出了正在上課的亞平。

在操場旁的花壇前，嘉南把兩只微溫的肉包子遞給亞平：“吃吧。”

她接下大口吃起來，吃完一只，瞪了嘉南一眼，說：“表哥。你影響我聽課了。”“抓住暗害爺爺的兇手，比你聽課更要緊嘛!”

“我判斷，兇手你們不一定能找到，他很壞!”她邊吃邊搖頭。顯出一種與其年齡不相稱的成熟，“這兩天，我也在幫你們偵破呀。”

嘉南一陣苦笑，心里不由暗暗詫異。

“早上那陣兒你為什么哭了?”

亞平忽閃著一雙眼睛，翹著嘴，眉頭直皺：“我爹揍我唄，你瞧我這膀子被他擰的，好痛啊。”

“你偷看你姐姐的信件，是不好。”嘉南提醒道。

“她方穎平做姐的不稱，動不動就教訓我。說穿了，我是有意跟她搗蛋的。”

“你們畢竟是親姐妹。穎平說，這次回來，她還為你買了一件漂亮的連衣裙。”

“姑奶奶說，那裙子只是清倉貨，頂多值10塊!哼，誰稀罕?”亞平嘴巴微翹，“這兩年，你不常來我家了，他們對我很不好。你知道吧?”

嘉南言不由衷地說：“我覺得，家里人還是愛你的。尤其是姑奶奶……”

“我知道，只有姑奶奶對我好。其他人都不喜歡我，都討厭我!”

嘉南一陣唏噓，沉吟著，說：“你媽還是愛你的。”

“我媽?”亞平不以為然。臉上是一副鄙夷的神色，“她呀，根本不像個媽媽的樣子!”

“為什么?她畢竟養育了你。”嘉南挺納悶。

亞平不語，目光黯淡了許多，兩個指頭絞緊一塊花手帕。

“你看不起她，是嗎?”嘉南壓低聲音問道，“為什么?”

“她不是我心目中的媽媽。”亞平說著眼淚就簌簌地掉落下來，“你不知道她……她竟……她竟與爺爺干了那種丑事呀，她還收了爺爺給的錢……表哥，這事我只對你一個人說，你可要保密!”

“你看我是干什么的?”

“我知道。你是警察!”

“那你還不相信我?你是什么時候看見那種事的?”

“端陽節那天，在蔭棚里。你莫問了，表哥，我求你了。我討厭說那事兒，難道那事與爺爺的死也有關系嗎?”亞平煩躁異常，抹了抹眼淚，頭也不回地匆匆向教室走去。

六 杏花酒家

嘉南出了學校門，按約搭上了去城區的班車，直奔杏花酒家，一路上，他心里充塞著一股無以名狀的濁氣。迷亂的思緒紛紛揚揚，他實在難以接受公媳間不倫的隱情映入一個女孩瞳人上的事實。

亞平提供的這一情況，表明田桂鳳有作案的可能性。如若是方守義主動糾纏的話，有了第一次，勢必就會出現第二次、第三次……依此可推斷：田桂鳳出于體面和害怕被丈夫知曉的緣故，便不肯一再忍受公爹的玷污。她極有可能想到了丑行敗露的后果，因此，無奈何地選擇了謀殺。這是由恐懼、恥辱到憎恨的最終結果。

大舅方立祥也應該納入懷疑對象之列。可以想象，當他發現公媳間的丑行后，積聚的怒火會無可遏制地升騰起來。他決意不肯為自己戴上一頂綠帽子而忍氣吞聲，他設計著要讓奇恥大辱在不動聲色的報復中得到愜意的洗刷，于是他選擇了致命的甲胺磷，偷梁換柱，從速結束性亂妄為的老父性命。

嘉南一路想來，四十分鐘晃過，眼前已是縣城車站。下了車，身后就傳來軍用吉普的喇叭聲和周剛的喚喊。

“怎么樣?”嘉南接口問。

“果然不出我們所料，陳杏花真知道你外公的許多秘密。”周剛放慢了車速，前面已進入了鬧市區。

“我在想，說不定那以陳杏花命名的酒家十有八九就是我外公資助的錢建的。”

“是的，她承認了。她和方守義已是正式夫妻，上個月就在民政局領了結婚證。事實上。方守義在這里所做的一切，方家的人們都蒙在鼓里。”周剛的話緊緊鉗住了嘉南的心，使他頃刻間呆若木雞。

無論怎樣想象，外公都是一個難解的謎。

杏花酒家到了。金字招牌在陽光下熠熠閃光，豁亮了半條西街。茶色玻璃的推門上標著“賓至如歸”的紅字。店內裝修講究。頗具現代氣派。香味頻頻撲鼻，輕音樂陣陣串響。置身于如此幽雅的氛圍中，嘉南神情木訥得活像初次進城的鄉巴佬。

周剛輕輕推了嘉南眨眨眼，笑道：“你怎么老呆乎乎的?走呀，探長在樓上等著咱們呢!”

“咳，這外公老頭真讓人費解!”嘉南嘆息道。

“你眼里的方守義，原本是平面的，而現在你感覺到的才是真正的方守義。錢么，身外之物。作為一個正常人，他需要的是比錢更珍貴的感情。”

嘉南聽著周剛恰如其分的分析，禁不住點點頭。他穿過店堂上了樓，推開一個單間的門。

看見二人進來，坐在圓桌邊的王一飛說：“來，坐吧。”一個女服務員端來三杯新沏的茶。

“你們陳經理在店里嗎?”嘉南問。女服務員說：“剛才有事，臨時出去了。”女服務員走后，周剛關上門。

“你倆進店堂時，大概被她瞧見了。她是在回避嘉南。”王一飛點燃香煙吸了一口，對嘉南說，“你跟她不見面也好，免得彼此尷尬。反正她把自己所知道的方家之事都說了。”

“她認為方家誰最有可能是投毒者?”嘉南不由問道。

“方守義的妹妹方大姑!”

嘉南一下子僵住了，不解其意，看看王一飛忽閃忽閃的眼睛，剛要問，周剛笑了，揚著手，說：“你莫急，關于方大姑終身不嫁的謎就要解開了。你外公健在時，陳杏花盤問過多次，他一直閉口不談。直到上個禮拜二，也就是方守義被害的前三天，陳杏花又一次問起此事時，他才慢慢道出了當年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事情發生的那年，方守義在陽河市楓林公園當花木護理工。跟公園管理處的年輕大學生、園藝師卞寧很要好。卞寧是外地人，在陽河無家無室。過五一節公園職工放假，方守義見他閑得無事，就邀請他到家里做客，說是做客，實際上方守義想借此機會，讓卞寧給自己指導一下花木栽培技術。近來，方守義的花木園中的巴西木、印度榕等一批珍貴觀賞花木，出現葉黃變色和蟲災現象。卞寧到方家稍微休息一下，就隨方守義進了花木園。在鄰家串門的方大姑聞訊而來。方大姑小哥哥六歲，正處于花兒盛開的季節，一張俏麗的臉龐，春色撩人。方大姑的突然出現，竟使卞寧一時間心慌臉熱心緒不寧。天生大大咧咧的方守義根本沒注意到卞寧的心理變化。因著是哥哥的朋友，沒過半天。生性熱情的方大姑就跟卞寧混熟了。卞寧豐富而廣博的園藝知識令大姑佩服得五體投地。也合該有事，暮色時分天竟下起了大雨，而且連續不斷。一直到晚飯過后也未停歇。見外面風雨交加，天黑路滑，方守義便執意留有些醉意的卞寧夜宿。讓他等翌晨天晴后再回單位。這正中卞寧的下懷，由于情系方大姑，在方家待了一天的卞寧竟生出了樂不思蜀的感覺。殊不料，就是方守義的這一執意留宿，便鑄成了一個永遠無法補救的錯誤。

夜半方大姑一覺醒來，只覺頭暈暈的，猛一激靈。發現自己居然身無寸縷。起身一看，床前地板上正酣睡著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是卞寧。想起晚飯時的情景，方大姑便悔恨不已。當時，方守義母親見兒子結交了外表英俊且舉止文雅的大學生朋友，甚是高興，天挨黑前即弄了幾個冷盤和熱炒，擺了滿桌。開桌時，面對佳肴。方守義提議卞寧和方大姑都喝些自釀米酒。卞寧有些猶豫，因為此前自己是滴酒不沾。但經不起方守義和方大姑的盛情。卞寧就壯膽喝了兩碗濃醇甜津的米酒。方大姑不甘示弱，與卞寧頻頻干杯，連口暢飲。晚飯后，卞寧沒當一回事兒，跟方守義兄妹又看電視又聊天甚是開心。可過了一個多小時，卞寧便覺兩眼迷離，頭重腳輕，身體發飄。到后來，方守義扶他進睡房時，已醉態畢現了。

卞寧醒來后，即聽見一陣女孩兒的哭泣。稍一定神，即驟然坐起，一見自己的丑態，便如遭雷擊一般。那糊涂事似是在醉酒時發生的。聽見方大姑的哭聲，方守義和母親都來了。問清原由，母親怒不可遏狠狠摑了卞寧一記耳光。方守義則默不作聲。卞寧自知闖禍不小，便跪地聲言自己一定對今夜之事負責，說方家如不嫌棄愿做不孝女婿。

誰知，事發三個月不到，方大姑發現自己懷孕了。一等方守義下班歸來，老母忙告知他，準備商量一個萬全之策。等坐定，神色哀戚的方守義說出了一個令母女倆萬分震驚的消息：昨夜卞寧騎著摩托從一同事家返回單位，不慎撞上一輛外地卡車，當場殞命。母女倆聽罷哭著抱成一團。此后，方大姑輕生了二次，都被方守義救了下來。幾經商議，最終，方守義讓母親帶妹妹去鄰縣一個親眷家住了幾天，請一個土郎中為她做了人流，然而，由于那郎中醫術欠佳，人流之后，方大姑留下了嚴重的婦科病，以致終生不育。至此，方大姑滋生出一種病態的自卑感。性情舉止也變得反常古怪，幾十年不提嫁人之事。自身的不幸使她對方守義的怨恨愈積愈深，以至扭曲了正常的心態。現在看來，方守義對她的畏懼和忍讓就不足為奇了。

嘉南一時沉默了。

“怎么樣?嘉南，你認為陳杏花的分析有沒有道理?”王一飛問道。

“有一定的道理。”嘉南接過話茬，皺起眉頭想了想，“不過，依我看方大姑謀害她哥哥的動機缺乏說服力。早年卞寧惹出的禍端，都推到方守義身上是不公平的。方大姑自己也有一定的責任，如果她與卞寧初次見面不過分熱情，性情不過于外露，也不會引起卞寧短時內的想入非非。還有，從整體而言，方守義一死方大姑便斷了經濟來源，難道她不首先考慮這個最基本的問題?方才我在學校從方亞平告知的丑事來看，作案投毒與方立祥夫妻有關!”于是，嘉南將學校之行所了解到的情況，朝兩人簡述了一遍。

“我真為自己有這么一個混賬外公感到辱沒顏面，兄妹早年有怨，那畢竟是卞寧的錯誤。公媳之間的不倫居然讓毛丫頭窺見，真罕見。”

周剮說：“你慢下結論。據陳杏花反映，方守義曾對她說起，那事是田桂鳳主動的。另外，方守義和陳杏花已有了孩子。”

“啊!真的?”嘉南凸起眸子，頓時泥塑般地呆住了。

七 她是投毒者

有人叩門。

王一飛叫了一聲，說請進。很令人意外，進門的是陳杏花。她認得嘉南，她落落大方地來到桌邊說：“嘉南吧，你好，我是陳杏花。”

“你好。”嘉南點點頭，反倒顯得有些拘謹。“吸煙吧。”她給嘉南送上一支煙。嘉南做了個不會的手勢，陳杏花給王一飛遞上一支煙。

“媽，吳叔叔在樓下等你有事!”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孩童跑進門來，扯住陳杏花的衣角。

陳杏花應道，便把孩子擁到懷里，朝王一飛說：“王探長，這是我的獨養兒子。承承，來，叫叔叔。”

承承朗朗地叫了叔叔，忽閃著一雙大眼睛，羞赧地躲到母親身后。嘉南看得分明，不由心里一動，走過來輕撫著承承濃密的烏發，瞇著眼用一種欣賞的目光注視他，然后對陳杏花無不揶揄地道：“如果是我外公留下的種。就該我倒過來叫他叔叔嘍。”

“是的，我不瞞你。他的確是你外公的兒子方立承。我前夫八年前做民工挖土方遇意外事故死的時候，我還沒有懷孕。是后來你外公主動找我的。當時我們那樣做雖是不合法的，但我們兩人的心是溝通的。我理解他在家里的處境，他活得很累。家人輕視他，方大姑仇視他。”

“承承說的吳伯伯，是不是市第三律師事務所的吳立民?”王一飛看看陳杏花問。

“是的，你認識他?”陳杏花停頓了一下，“他是方守義以前為遺囑問題特聘的。他已經知道方守義的死訊。”

“你叫他上樓來。”王一飛說。

吳立民很快就跟陳杏花來了。他詳盡地向王一飛三人介紹了方守義立遺囑的過程。全部銀行存款、流動資金、固定資金的具體數目在市公證處都有案卷可查。吳立民同時也問了案情的進展情況。

吳立民望望陳杏花，若有所思地道：“明天我去方家當眾宣布方守義的遺囑內容。”

陳杏花微微一笑，面有難色：“我和我兒子就不去方家了。”

“最好能去。遺囑內容涉及有關方立承繼承部分遺產問題，如若出現不愉快的事，你別介意就是了。”吳立民說。

夕陽西下時。王一飛一行走進方宅。方立祥夫妻正在花圃里施肥。

王一飛饒有興趣地問了一番花木栽培之道。方立祥心不在焉地應答道，心里怦怦地直敲小鼓，眼睛時不時快速地掃視嘉南。磨蹭了十分鐘，王一飛才用商議的口氣對方立祥說：“有幾個問題，我們想和田大嫂單獨談談!”

方立祥一陣緘默，臉上陡然泛起一片驚恐和不安。無奈何朝妻子擺擺手，田桂鳳整整前額的頭發，目光有些異樣，自語道：“我并未做什么，找我談什么呀?”

田桂鳳悻悻地跟王一飛一行上了二樓。嘉南自覺回避，回了住室，想歇息一下，梳理梳理早已迷亂煩躁的思緒。他掩上門。大字躺著。亞平來叩門，嘉南忙起身。

“表哥，”亞平氣喘吁吁，望望身后，突然放低嗓音，“哎。我媽會不會懷疑是我出賣了她?”

嘉南怔愣了一下，問：“那事。你不是沒向別人露出口風嗎?”

“告訴姑奶奶了。沒辦法呀，她逼我說的，拽著我的頭發亂揪。還說如果我不吭聲，就把我的那張存折和日記本都燒了。”

嘉南甚為不解：“你的存折和日記本，是你讓姑奶奶保管著的?”

“對，那兩樣東西可是我的全部財富。”

“你是小富翁吧?”嘉南故意取笑她。

亞平忽閃著眼睛笑笑，顯出一種神秘莫測的神情：“表哥。那案子，你們查到什么線索了嗎?”

嘉南搖搖頭。

“我感覺兇手眼下也許過得很快活。”

嘉南問：“你認為兇手是誰?”

“亞平!亞平!”忽然二樓傳來方大姑的喊聲。亞平一聽，便拍著手開心地蹦起來，晃頭晃腦地說：“姑奶奶叫我了。馬上她耍帶我去三義寺燒香。”

“為什么晚上去呢?”

“當然是晚上，你忘了今兒個七月三十是地藏菩薩生日。老婆婆老奶奶們都去坐夜念經拜佛。”

“那你一個女孩兒去干嗎?不悶氣嗎?”

“我喜歡聽念經，還有，姑奶奶給我帶上了很多好吃的東西。表哥，明天見!”亞平說完笑著揚揚手，旋風般地跑下樓去。

天色陰暗。嘉南不知怎的，內心襲上了一種不祥的預兆。他匆匆來到客廳門前，周剛開了門。

燈光下，田桂鳳瞥了外甥一眼，臉色灰暗如土，風干的淚痕明晰可視。嘉南只當無事。談話已接近尾聲。

待田桂鳳走出會客室，嘉南即問道：“探長。有什么新收獲?”

“田桂鳳承認了，謎底出乎我們的意料。”下樓后王一飛嘆道，“為了金錢，你大舅方立祥竟然逼迫妻子去引誘公爹，結果方守義付出的代價是五萬塊錢。”

嘉南呆立著，覺得似乎一時腦中缺氧，心內躁熱，滿面潮紅，對大舅最后的一點好感頃刻間便蕩然無存了。他匆匆拉開門，但見滿樓的陰氣濁氣一齊涌來。忽想起亞平告別時的情景，就轉身向王一飛建議，是否馬上搜一搜方大姑的房間，說不定會有新的發現。王一飛略思片刻，覺得正是時候。于是，叫來方立祥。方立祥滿面的陰沉，聽說要開方大姑的房間搜查，竟沒好氣地答道：“鑰匙被大姑帶在身上了。再說，你們有搜查證嗎?”王一飛和周剛愣在那里了。方立祥下樓后。嘉南摸出身上的一把萬能鑰匙說：“探長，咱們顧不了許多了，走，有什么我擔著!”

一走進方大姑的房間，嘉南就嗅到一股墳墓般的氣息。白墻正中的一張黑白大照片是方大姑年輕時的留影，滿面的傲氣，睥睨著他人，有一種看破紅塵的幽怨。嘉南慨嘆不已。一個失意者經年的怪異影響了一個孩子，使她失去了應有的天真和童稚，學會提防人算計人。這是一個多么可怕的事實。

不多時，王一飛就發現了桌子抽屜里的三樣東西：一張銀行存折、一盤磁帶和一本綠色封面的日記本。抽屜的鎖孔插著鑰匙。房間主人對他人已經不具戒心。存折確是亞平的，活期，五百五十元整。日記本也是她的，不翻看則罷，一看頓使嘉南不寒而栗。

“探長，我們的推斷全錯了，投毒是方亞平干的!天呀，這個小怪物!”嘉南雙手顫抖著把日記本遞給王一飛。

王一飛翻了十幾頁，目光極為凄迷而苦澀，筆跡歪斜交錯，字里行間充滿著一個孩子的盛怒，記錄著她對家族里樁樁丑事的鄙視和嘲諷。尤為多的是對方守義重男輕女的深怨和最終投毒的動機。

“爸對我從沒好臉色，我知道為啥。首先我是個丫頭，第二我長得不如姐姐漂亮。可我有罪嗎?是你們生的我!”

“今天，我向爺爺要三塊錢，他黑著臉不給。偉平沒向他要，他卻給了偉平十塊錢。我當然不服氣。我趁爺爺不注意，拿了他衣袋里的二十塊錢，他卻一點不覺察。他的錢太多了。”

“我心里的媽媽死了。她讓爺爺沉重地壓在身上。像狗一樣呻吟。真下流!”

“我發現了姐姐的一個秘密。她談戀愛了，可她卻騙爸說沒有，我手里的證據會使她氣得發抖。”

“我拿了爺爺的五百塊錢。我決定殺死他，不然一查又會懷疑到我頭上，我決定用甲胺磷試驗一下。”

“表哥是個大帥哥，也是個小笨蛋，我說了一句影子話，他就懷疑叔叔是兇手。真好笑!”

……王一飛合上日記本，斂目長嘆，陷入了沉思之中。忽然，他轉身對周剛說：“小周，快開車去三義寺，攔截方大姑。可能要出事!”

周剛走后，嘉南滿心沉重，無不自責地對王一飛說：“探長，我真笨，有許多話和事實明擺著，卻怎么也沒懷疑是亞平。咳，這孩子，她只有十二歲呀!”

王一飛說：“咱們先不說方亞平，你也別自責。我看，那磁帶可能有名堂，快，趕緊聽聽吧。”

桌子靠墻放著一架臺式三洋牌錄音機，嘉南把磁帶放進去，按下鍵鈕。少時，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立時溢滿整個房間。是方大姑的聲音：

“立祥、立波兩侄：我帶著亞平走了。上個月，經市二院檢查，我患了肝癌，已是晚期。醫生說，我頂多只能活三個月。與其等死，還不如快死。亞平那天投毒暗害守義的事，我是看在眼里的。老頭子做事太過分，該死。只怨這鬼丫頭活得太可憐，她是爸爸不寵，媽媽不愛。似乎活在這世上也是多余的。我不忍心將她拋給你們，所以我還是把她帶走……”

關上錄音機，王一飛手一揮，嘉南跟后，兩人大步流星到了樓下。王一飛接通對講機，只聽見那一頭傳來周剛的驚呼：“探長，可惜我晚到了一步。方大姑她攔腰抱著方亞平跳下了三義寺旁的異山!”

“啊，沒救了?!”嘉南兩眼急得冒火，走近對講機直嚷嚷。

只聽得那邊傳來周剛無奈的嘆息聲。

“尸體在哪兒?”王一飛問道。

“在三義寺大院里。異山派出所的同志看著。”

王一飛將噩耗告訴立祥兄弟及妯娌。方家人全都痛不欲生，淚似泉涌。田桂鳳連喚亞平不止，陣陣呼天搶地，喉口哽咽一聲，便直僵僵昏死過去。眾人大駭，一番手忙腳亂。待田桂鳳蘇醒之后，立祥兄弟倆即商議操辦父親、大姑和孩子仨人的喪事。

方宅一夜悲聲不絕。

天亮之后。一輛黑色桑塔納轎車停在方宅樓前的空地上。車里走出律師吳立民，看到方宅的驚變，立時呆如木偶一般。稍息，他和王一飛碰面，一陣唏噓，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陳杏花母子終于沒來。

很快，眾人在二樓客廳坐定。吳立民看看傷感的一群人，心里已設了那種亢奮和神圣感。然而，適時在方家當眾宣讀方守義的遺囑是他的職責。他先作了自我介紹，爾后由王一飛代讀了方守義的聘書，并讓方立祥兄弟倆傳閱。屋內空氣似乎一時凝固了，眾目睽睽之下，但見吳立民清了清嗓子，把由方守義簽過字、由市公證處兩位公證人簽過名的遺囑啟封，捧在手里。嘉南睜大眼一瞥，只見白紙黑字，異常分明。

吳立民念道：“……我已年邁，且身體狀況一日不如一日。從家業整體利益考慮，我對遺產作如下安排：我妹方秀娟終身未嫁，我有責任，十萬元人民幣助她養老；孫子方偉平繼承二十五萬人民幣，其中包括宅子的固定資產和部分流動資金；小兒子方立承是我與后妻陳杏花所生，繼承三十萬元人民幣，其中包括杏花酒家的資產和營業周轉金；對穎平、亞平孫女不作考慮，因其母曾用不正當手段敲詐了我五萬元人民幣……”

田桂鳳的臉色陡然變得刷白，狠狠瞪了丈夫一眼，便轉身跌跌撞撞出了門，淚水無節制地簌簌掉落下來。

“他與陳杏花結婚，辦有正式手續嗎?”方立祥逼問吳立民，吳立民從公文包里抽出一張大紅燙金結婚證。方立祥抓到手里展開一看，不由火氣直沖頭頂，三下兩下就將它撕成碎片，擲之腳邊。

“干什么?這，你這人好不講道理!”吳立民厲聲呵斥道。

“道理?”方立祥冷笑一聲，“你知道嗎?這方家的大家業沒有我們夫妻倆日日夜夜地干，他方守義能致富發財嗎?我們苦了五年啦，讓村里人來講句公平話!老東西，有了錢就去找女人，不做活計的得大頭，我們得零頭，這有道理嗎?”

吳立民聽罷，怔怔地望著他，無語以對。

“這事沒完。弄不好，咱們過兩天法庭上見!老東西，太過分了。”方立祥罵罵咧咧地一甩手下了樓。

“咳……”吳立民搖搖頭，茫然地看著地上的碎紙片。

王一飛朝周剛、徐嘉南揮揮手，率先下了樓。

坐上吉普。嘉南回頭望望死寂的方宅，內心不由涌起一股莫名的怨憤和酸楚。彌漫在空氣里的花香也淡而無味了。

責任編輯 趙小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