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沒有捷徑

泡泡是位二奶。

當然，在我認識二奶泡泡之前，泡泡只是泡泡，一個多夢、善感，雅致并且漂亮得有些離譜的女孩。

那是1993年11月底的某個黃昏，我剛來深圳不到一個月，因趕一個特別的采訪(采訪內容我忘了)，破天荒打了一部的士。抵達目的地之后，我猛地一掀車門，撞翻了一位騎車上夜校的少女。天啊，因為我的莽撞、焦躁，竟將這位美女的小拇指撞成了骨折。

我放棄了采訪，陪她去了醫院。等待的間隙中，我們相互談論現狀、身世，不可捉摸的未來和幾近脆弱的夢想……最后，我們莫名其妙地成為了好友。我和泡泡在各自的軌道上運行，盡管我們的觀點從來沒有重合過，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像寒號鳥一樣依偎著取暖。那時，我的夢想是當一名優秀的記者，泡泡的夢想就是嫁個有錢人。這個從小城市的土地上掙扎出來的女孩，只是一位大專生，普通白領，她的生活宗旨與我截然相反，她信奉的是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她踩在青春的冰塊上，期待僅僅用美貌去換取生活的全部。

后來，我的朋友泡泡沒有成為有錢人的太太，卻蛻變成了有錢人的二奶。這是我一直不敢相信也不敢正視的事實——我曾經設想過泡泡生命中的種種可能，就是沒有猜到她竟然心甘情愿地去做二奶。她后來說，做二奶的成本最小，能最快抵達金錢的天堂。

泡泡很坦蕩亦很信任我，雖然我是一個記者，但她從來不向我隱瞞真相。她先后被三位男人包養過，一直都沒有被“轉正”。她從第一位男人的手中撈到了一套170平方米的樓房。從第二位珠寶商人那里，她學會了鑒賞珠寶，并拿到了一大堆珠寶。最后，她棲息在第三位大她14歲的富商懷里，這位富商的太太在英國，他答應要照顧泡泡一生，并希望與她相偕到老。只是，除了名分，他什么都可以給。

自從被人包養后，泡泡就不再缺錢了。從前那個被我撞翻小拇指吵著鬧著要我賠錢的美女不見了，出現在我眼前的只是一位閑散而慵懶的婦人。她養貓養狗種花逛街打牌賭球賭馬，就是填補不了心頭的虛空。有時，富商回英國探親兩三個月，泡泡便疑神疑鬼，像得了憂郁癥。更多的夜晚，她選擇向我電話訴苦來疏解傷痛，將一桶又一桶的情感垃圾傾倒在我的心底。

后來，泡泡三更半夜打電話來喊救命，等我發瘋般趕到她家時，她竟然跌倒在盛滿洋酒、白酒的浴缸里!原來，她為了懲罰那個久未歸家的富商，擰開了他家地窖中所有的酒瓶，將洋酒、白酒、葡萄酒統統倒在浴缸里，準備給自己來一個舒筋活血的洋酒浴。當她把自己扔進昂貴的酒液中時，高濃度的酒液瞬間灼傷了她的肌膚，她一慌神便栽倒在浴缸里，久久爬不出來。

我再一次將她送進醫院。我知道，無論是醫院或者是我，都醫治不了她心頭的傷。

最后，我痛下決心，毅然選擇了中斷友情一從此不再接她的電話。我認為這種選擇是對的，我的道德感太強，無法承受，不敢面對泡泡的未來，不敢想象一位二奶晚年的孤寂生活。

六年后的某個下午，泡泡帶著她與富商生的4歲女兒出現在我家樓下。如今，她選擇了離開二奶這個角色重新生活。為此，她賣掉了房產和珠寶，即將帶著女兒返回四川。

我良久愕然，接著，我祝福她的新生。

我的祝福換來她的兩行清淚。她臨走時對我說，你知道嗎?任何做二奶的女人都是不甘心的，有些人能夠奮力解脫，有的人則不行。我今年40歲了，人生還可以重新開始嗎?

我們再度告別。夕陽悄然映在她的臉上，她對我說，俏，陽光真好!自從做了二奶，我很久都不敢正視陽光了。我以為找到了夢想中的天堂，但是，這個天堂里并沒有陽光。

這就是泡泡的故事。是一位選擇上路最后又脫軌的故事。當她行進在二奶的路途中，我始終無法拯救她，因為，那是她個人選擇的道路，旁人無法左右無法阻止。

許久之后，我依然會想起泡泡的話：二奶的命中，永遠沒有天堂。

涂俏，女，記者，作家。先后供職于《深圳晚報》與香港《文匯報》，著有《苦婚》、《袁庚傳·改革現場》等作品。新聞生涯18載，現為深圳海天出版社編輯。《新周刊》在“2000年大盤點”中該年度“中國八大漢子”中唯一的女性。

鏈接：狀告父親“包二奶”

2005年，“女大學生兩次赴中紀委舉報父親包二奶”轟動一時。王靜，本有一個幸福的家——父親王志華在山東省國土資源廳工作，母親楊錫莉在濟南市第十三職業中等專業學校工作。這一切卻因一個女人走進她的父親而改變。于是，19歲的王靜兩次只身進京到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舉報父親包養“二奶”；后又創辦網站，在網上公開父親的“劣跡”。此舉引起網民的極大關注。

《苦婚》

《苦婚》記錄了女記者涂俏60天隱性采訪深圳被包養女性的生活狀態，披露了這個特殊群體的所思、所想、現狀及迷惘的未來。這部書碰觸到了現代社會的敏感題材，“傍大款”、“包二奶”。書中詳細記錄了一個個被包養女性的曲折故事、身世命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