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道路交通管理者提出,只要一方進入另一方車道,無論其進入出于何種原因,或符合正常安全尺度的超車借道。或符合正常安全考量的調頭借道,以及出自某種特別原因的給被借道方留下充分安全尺寸的借道,則只要在借道過程中與對方車輛發生任何類型的沖突,則借道方均須無條件地承擔事故的完全責任,而被借道方任何種類意志之下所出現的問題均不必進行考察。
例如,在某交通事故案例中,一輛小轎車與迎面而來的中型旅行車發生相撞,撞擊后兩車均停止在小車所在的車道內。路面顯示:撞擊時兩車前輪受到對方阻力之后,所形成的刮痕在道路中心虛線上,直徑約1.0米見方;兩車相遇的一瞬,旅行車采取制動措施,留下的路面情況是這樣的:左側(以旅行車前進方向為準)前輪制動痕跡長13.3米,呈30度角向左側車道斜刺過去,直入左側車道中心一帶,左側后輪制動痕跡長6.6米,也呈向左斜刺狀態,右側前/后輪均未在地面留下制動痕跡。值得注意的是:從兩車相撞后中心虛線上所留下的1.0米刮擦痕跡考察,作最不利于小車司機的推測,其向對方借道30公分;而旅行車左側前輪所產生的制動痕跡的起點位置則在距道路中心虛線90公分處,該制動痕跡向左(小車車道方向)斜刺近十米后與小車接觸。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事后對兩車機械狀況進行技術鑒定,小車未檢出異常,旅行車右側前輪制動系統襯片嚴重開裂,制動失靈,與路面表現完全一致。
那么,是因為借道之時,小車可能向旅行車借道30公分,而認定此次交通事故責任由小車司機完全承擔。還是將借道行為視作一種合乎安全規程的行為,小車不承擔責任:因為,顯而易見,兩車之相接、碰撞,是由旅行車右側制動失靈、導致向左急劇偏刺而引起的。如果右側制動正常,則兩車相遇時,或采取制動措施,或不采取制動措施,旅行車均會正向前進,兩車達至同一水平線的一剎那,雙方距離為60公分(90-30公分),根本不可能相撞。在上述兩種選擇中,道路交通的管理者選擇了前者,讓小車方面承擔完全責任,而認定旅行車方面無與本次事故相關的責任。詢問為什么如此劃分責任,交通管理者鑿鑿有理地說:“因為小車越過道路中心虛線,來保證安全:在一方借道于另一方的情況下,我們不考察另一方(制動失靈后)的行進方向如何,因為另一方在已方車道內具有完全的、無限制的路權。”
這真是一種可怕的錯誤認識。“碰瓷”詐騙是如何進行的,詐騙者正是跟蹤其它車輛,在其它車輛借道時故意向其沖擊,索訛錢財。在前述理論的指導下,碰瓷者的詐騙行為還可以依法進行追究嗎?因為碰瓷者在自己車道內的路權有完整的、無條件、無需進行任何考察的保護啊!其它,例如,尋對方借道之機,而故意沖向對方,造成對方傷害,圖謀私人報復,其行為還能得到追究嗎?
與普通民法中的相鄰權的對照
民法中相鄰權的設立,其目的是對不動產所有權者財產權利進行限制,而對權利相對人的某種財產權利或人身權利進行擴延。例如,田地內的道路,其它行人可以依據正常的秩序和規則穿越,而無須征得田地所有人的同意;田地所有者也不得對正常穿越該道路的人進行任何人身傷害或財產破壞。
我們試想,調整財產關系的管理機關,如果機械地認定財產所有者的權利,取消相鄰權的理論,將財產所有權視為一種無邊界的、絕對的、不受限制的權力,那么,貿易還能否發生?人與人之間的正常交往還能否發生?人類社會還能否存在?
在此情況下,人類社會必然停滯!
交通法中的“借道權”相當于民法中的“相鄰權”
交通法中的“借道權”即相當于普通民法中的“相鄰權”。它也是對一方權利者的權利的限制,同時是對權利相對人的某種權利的擴延。它限制了路權者的一般情況下的路權,而在特定情況下賦非該車道內的人或車以相對方便的權利——借道權。
我們必須認識到,如果無邊界地認定路權人在已方車道內享有絕對地、不受限制的路權,否定其它車道內車輛或行人的借道權,其造成的混亂與否定相鄰權的結果完全一樣。
一條車道內行駛著千千萬萬車輛,當你某一時刻小心地借道超車或調頭時,倏忽從車道的另一邊沖過該車道內的一個車輛,向你猛烈撞擊,其結果是必須由你承擔完全責任,因為對方在已方車道內具有絕對的、無限制的、不受審查的路權。在此情況下,你還敢開車上路嗎?你還敢步行上路嗎?步行也有借道的時候!
我們可以刻畫出如下圖景。在已方車道內行車權利無邊界理論的指導下,世界是這樣的:條條車道是條條實際的高墻,將車道不但分割開來,而且形成絕緣性的密封,互不透氣——不得借道、不得調頭、超車時不敢越線,因為,這些時候均有可能遇到具有無限權利的路權者的肆意沖擊,而你卻有口難辯。
在此情況下,車道線,即便是車道虛線,也是高墻;道路,其作用不是交通,而是分割,是絕對的隔離!
保證責任是有條件的,不是無條件的。
有人說,道路安全法規定,要在保證安全的條件下借道。
對“保證安全”之“保證”,必須有正確的、合乎尺度的理解,無內限邊界的“保證”即是對借道權的無邊界的限制,亦即對路權權利的無邊界的、不講尺寸的保護,這正是筆者在上邊論述中所批評的。
這亦和民法中的保證一樣,保證權利人不得因保證權利的存在,對保證人進行故意的或過失的傷害。例如,因保證的存在,保證權利人將被保證(擔保)物置于露天之下或盜賊易竊之處,使保證人承擔無謂的保證責任。
同理,借道人的保證責任不是無邊界的。我借了你10公分道,你橫沖200公分過來,故意的、醉酒的、機械制動失靈的,統統不論,都因你借道10公分而必須承扭完全的交通事故責任。任何缺乏數學尺度的事物,必然是錯誤的、不合理的。
最后,尚須補充這樣一些事實:該起交通事故的認定書將責任完全歸于小車一邊,并同時認定右側制動失靈、沖入左側車道的旅行車無與此次事故相關的責任。其查明事實部分是這樣記載的:“小車越過中心虛線……造成與旅行車相撞的事故”;其法律適用部分是這樣的:“小車違背了道路安全法第35條‘實行右側通行’的規定”。
熟悉道路交通法律的人應能注意到:“事實認定”與“法律適用”是相沖突、相矛盾的。事實查明是“越過中心虛線”,法律適用是“違反右側通行規定”——依據全國統一參照適用的北京市道路交通事故責任劃分標準,違背右側通行行為的正式命名是“逆向行駛”。前者并不違章,后者則是極其嚴重的違章行為。該起事故是一起導致小車方面五死一傷的特大交通事故,依法必須報至國家公安部,并必須由地級交通隊進行處理,處理級別較高。如此特大案件、如此較高級別的處理,其結案文書為什么竟然出現如此荒謬的沖突呢?
原因是顯而易見的:既想完全歸責于小車一方,又無法在小車的實際行為(越過中心虛線)中找到歸責于它的法律根據,便利用普通交通當事人對行為性質的劃分不確,利用超越中心虛線與逆向行駛的某些類同之處(逆向行駛是完全地或相當大部分地、較長時間地占用對方車道,越過中心虛線則是小部分地占用對方車道,一般也是臨時的),雖以超越中心虛線表述事實,卻以“逆向行駛”的法律規定為根據,依道路安全法第35條將責任完全劃分到小車一方。
小車一方全家罹難,人蹤淹滅。路交通的管理者之為,冤于死者,而全于活人,利得無形之處,則禍及社會安全。豈不值得深思!
道路交通管理者,在解釋其違法行政作為時,受其知識結構所限,不懂借道權與相鄰關系權及其它相鄰關系的類比,缺乏延伸思考,則鑿鑿有理地將已方車道內的路權擴展至無限,將“借道權”壓抑至法命難保,這是可以理解的。一些律師、一些法官,其知識面應當一般地涵蓋包括民事法律在內的法律的完全領域,道路安全法的借道權與民法中的相鄰權的相通意義,及其法律價值的嚴肅性,當在他們的考察領域之內。遺憾的是,不但不對案例中道路交通管理者無限擴展路杈而蔑視、踐踏借道權的行為和認識持批判態度,竟然也以為,如果承認小車超過了中心虛線,則無論對方車輛如何制動失靈,如何在采取制動措施后朝小車方面斜沖過來(不斜沖則絕無碰撞),甚至無論對方司機在詢問中如何地一再表述,“兩車相遇時,我向左打方向”,交通管理部門劃分對方為無責任都是對的。
機械的認識害人、禍人,行之于法的時候,特應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