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分之三的愛情

在漢族人當中，血型為Rh陰性的概率為千分之三。如果同時考慮ABO和Rh血型系統，在漢族人群中尋找AB型Rh陰性同型人的機會不到萬分之三。謝小蓉的愛情，注定要在那75分之三中去尋找。

2009年10月，李耀蘭出現在天津市高級人民法院門口，手里拿著第17次敗訴的判決書。她的心就跟北京初冬的天氣一樣，看似暖暖的陽光都是騙人的，瑟瑟發冷。

半年前，女兒謝小蓉和男友王彥分手了，這是她一度盼望的結局。終于得償所愿，她卻高興不起來。女兒的幸福之路，似乎越來越渺茫。

“熊貓血”女兒

如果不是那場車禍，一家人還不知道小蓉的血型是稀有的“熊貓血”。人類紅細胞血型由多達二十多種的血型系統組成，ABO和Rh血型是與人類輸血關系最為密切的兩個血型系統。在中國，99.7％的人都是Rh陽性血型，Rh陰性極為稀有，在漢族人群中概率為千分之三。謝小蓉偏偏就是那千分之三中的一個。

1997年，中考前20天的那個中午，謝小蓉像往常一樣走出校門，渾然不知命運在前面拐彎。一輛失控的奔馳轎車迎面>中來，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已經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謝小蓉當即被送進了天津醫院急診室。而命運的惡作劇，僅僅拉開帷幕。

經過驗血，在治療中醫院給謝曉蓉輸了2800毫升AB型Rh陽性的血。然后，就是這2800毫升的救命血，在她體內種下了永久的禍根。一年半后，謝小蓉將進行第二次手術，把體內的鋼釘取出。手術前一天，謝家人被突然告知無法輸血。直到這時，他們才知道，謝小蓉是AB型Rh陰性血，一萬人當中才有兩三個。

這意味著，一年多前醫院給她輸錯了血。

Rh血型的劃分，在于一個人的紅細胞上是否存在一種D血型物質(抗原)，有則稱為Rh陽性，缺乏D則為Rh陰性。謝小蓉的手術通過自體血液回流的技術安全完成，但她的體內就此有了因兩種不同血液融合而產生的抗D抗體。這種抗體是不可逆轉的，它將導致一個影響謝小蓉一生的嚴重后果：她今后如果再出現任何意外需要輸血，又找不到Rh陰性的血型(因稀少血庫長期無法供應)，就只能坐以待斃。更讓他們震驚的是，今后謝小蓉與任何Rh陽性血型的人結婚，都可能生育溶血兒，出現死胎或流產。也就是說，她只有與同樣是Rh陰性血的男子結婚，才有可能正常做母親。

李耀蘭痛徹心扉，，像瘋了一樣四處為女兒討說法，打官司。但最讓她害怕的，是小蓉一天天長大，轉眼到了戀愛的年齡。對于即將面臨的一切，她一無所知。

愛情到來

“我成了一個接近變態的母親。”采訪中，李耀蘭情緒起伏，不時掉下眼淚。

她和任何母親一樣，希望做最好的媽媽，希望可以守護女兒，看著她健康快樂地成長，結婚生子，幸福一生。然而她只能對女兒的成長高度警惕。她有事沒事就往學校跑，找老師聊天，觀察女兒身邊的男孩子。

18歲的謝小蓉還是戀愛了。她明白告訴“克格勃”母親，她遇到一個“百分百男孩”。

李耀蘭倒吸一口氣，靜止了幾秒穩住身體。如果沒有那次意外，她可以欣慰地看著女兒戀愛，可是，現在她不能。

“要采取措施，立即采取措施。”女兒不在的時候，李耀蘭在家里對著丈夫大聲地嚷。這份苦惱也只有和丈夫分擔。

李耀蘭找小蓉談話，嚴厲警告女兒不能越雷池半步。千頭萬緒之中，她遇到了一個被父母拋棄，對生育后代失去興趣的青年男子，李耀蘭熾熱的母愛融化了男子從小就渴慕家庭關愛的心。他開始追求小蓉，并向李耀蘭承諾，如果小蓉愛上他，愿意嫁給他，他可以不讓小蓉去承受生育的危險，兩個人相依到老。

李耀蘭像找到了給女兒的救命稻草，暗中支持這個男子。她把小蓉的電話號碼、經常出入的場所、興趣愛好…，都盡可能詳細地提供給他。

謝小蓉很快知道了母親所做的一切，她對母親大發雷霆之后，離家出走，徹夜不回。李耀蘭沒轍了。在一個陰沉的午后，她淚眼婆娑，把隱瞞許久的真相告訴了謝小蓉和男友王彥。而讓她意外的是，兩個孩子的反應并不太強烈，他們輕描淡寫地說：“我們不生孩子就是了。”

18歲的年齡，年輕裹攜著無限的可能性，伴隨著純粹的愛情，他們還來不及去想，孩子對于一個家庭的意義。

王家媳婦的資格

謝小蓉和王彥在天津美術學院，一起學習、一起畫畫，偶爾也吵鬧，一如所有戀人那樣。血型的陰陽差異將導致的問題，仿佛離他們很遙遠。

然而李耀蘭不能不想。她更加頻繁地上訪、打官司，為女兒討公道，她認為是天津醫院造成了女兒不能成為正常母親的困難，他們應該為此負責。

執著的母親成為“名人”，經常上報和電視節目。謝小蓉隱約感覺王彥有了變化。她開始跟王彥打聽他家人對兩人戀情的態度，王彥總是含糊其辭。

2006年的冬天，小蓉的房間充滿了相親的氣氛。從這件衣服試到那件衣服，她花了整個早晨挑了一套可愛的冬裝，她要去參加王彥奶奶的大壽。

就是在這天，她知道了答案。 王彥爸爸陰沉著臉，不發一言，冷漠的表情令人生寒。王家親戚間的竊竊私語，讓沉默的氣氛變得更為詭異。謝小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尷尬和窘迫。可王彥媽媽打心眼里喜歡這個模樣甜甜的姑娘，她向小蓉如實相告：王彥一直頂著家里的壓力。三代單傳的王家，無法允許一個不能正常生育的女孩成為王家的媳婦。

謝小蓉壓抑著內心的波濤洶涌，雙眼開始泛紅。但王媽媽的支持讓兩個人有了底氣。

無法改變的1：4

“……經鑒定排除了其他因素和受害者個人因素，所發生的各種經濟損失由天津醫院和肇事司機各承擔60％和40％的責任。”這是2002年，天津第二中級人民法院作出的判決。但同時，法院也指出謝小蓉負有防止損害結果發生的注意義務。

這個注意義務，等于告訴謝小蓉不能和Rh陽性男子生育后代，否則發生傷害，一分賠償也拿不到。李耀蘭不服氣，上京告狀。幾年來，她先后六次上訪衛生部，跑了一百多趟天津市衛生局，無數次走訪血液專家，黑發變成了白發。《家人》記者采訪的時候，她正在北京跟律師討論再上訴的事情。

打官司的同時，一家人沒有放棄求醫。北京血液中心的范道旺教授，給了謝小蓉和王彥希望。2007年11月，謝小蓉服用了范教授開的藥方后，體內的抗體從1：8，下降到了1：4，范教授讓小蓉再繼續服用一年，如果降到1：2，就可以安全分娩了。

“從北京拿回來的藥，快吃吧。”王彥抱著“1：2”的希望，奔走于津京兩地。如同當年他們沒有意識到生育的意義一樣，相愛的時候，他們都樂觀地充滿希望。

官司繼續敗訴，而謝曉蓉體內的抗體，一直就停在了1：4，直到一年后的檢驗結果也沒有變化。

婚姻會不會來

2009年的大年初二，天津人的姑爺節，謝小蓉在家等來的，不止是王彥，還有晴天霹靂。謝小蓉發現了王彥手機里的秘密，那是他和一個北京姑娘的一段情。

王彥告訴謝小蓉，從她體內抗體停留在1：4的那天起，他就一天天放棄了希望。他的嘴唇緩慢地翕動：“她說她給我生小孩。”回想起當初說“我們不生孩子”的云淡風輕，現實顯得如此無奈而酸澀。

拖了兩個月，謝小蓉最終選擇了分手。她明白，即使男友已經答應和北京姑娘分手，但傳宗接代的壓力仍然像一把利劍懸掛在他們頭上。更重要的是，她無法再接受一份有瑕疵的愛。即使是萬分之三的愛情。

謝小蓉控制不住激動，她告訴記者，她是可以生小孩的，只是非常麻煩。要在懷孕期間，定期注射免疫球蛋白(中國大陸地區不售)控制體內抗體，待新生兒出生以后，再進行新生兒換血，寶寶就是健康的。

如果她冷靜下來想，就會明白那并不容易。真正能帶給她幸福的，是一個成熟、有擔當的男人，哪怕他沒有她那樣的Rh陰性血。她今年28歲，看起來還有時間等待。

而母親李耀蘭，仍然執拗地四處“討說法”，時間對于她，顯得越來越急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