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愛才有花盛開

1

我找拉長并沒指望什么，只希望他能順利批我辭工，然后用最后一個月的工資“享受”我生命中最后的時光。是的，我是沒指望了，對于一個普通的打工家庭，遭遇如此厄運還能有什么指望呢!

“批你請假行嗎?現在正是生產旺季啊!”拉長有些為難。

我不說話，把那張近乎判了死刑的病歷單遞給他。他神情一下子變了，吃驚地看著我，我的臉蒼白如紙。

“你等一下!”他三步并作兩步地走進車間辦公室。我六神無主地看著來來往往的工友，叉車，想著這曾經熟悉的一切將永遠淡出我的記憶，心中生出一種難分難舍的情愫。

2

一個身影晃進我的腦海，是我那將要分娩的妻子珍兒。珍兒是個漂亮可人的女子，如果不是她的耳朵，也許我今生來世都無法擁有她。

珍兒的耳朵本來是不聾的，聽說是七歲那年不小心掉進村頭的河里，被人救上來就聽不到聲音了。算命的說她命硬，只能這樣，否則會活不長命的，在我看來，這就是對“人無完人”的詮釋。

我是個苦命的孩子，那年夏天，父母外出回來正趕上罕見大雨，山路崎嶇，泥濘不堪。車子滑入亂石深溝，全車十二人無一人生還。

我一邊緬懷至親，一邊走自己的人生，走南闖北，省吃儉用，卻清貧依然。這就注定了我們的結合，她不嫌我窮，我也不嫌她聾。

3

拉長拿了一張表單出來，很是責怪地說:

“玩命啊你?怎么不早說!”

那是一份扶助基金申請表，公司自成立起就組建了扶助基金會，每年面向公司上下募集一次扶助基金，用于員工重大事件申請使用，募捐是完全自愿的。

說起扶助基金，就不得不想起一件事情:那是一次扶助基金募集，拉長拿著一張寫滿名字和數字的名單走到我面前，說:“阿湖，你呢?”

“老大，我沒帶錢，不交可以吧?”

“呵，我說了，自愿的。”

看著那一串串名字和或多或少的數字，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我掏出早已準備好的一塊二毛錢說:“拉長，把我的現有家當全交了。”呵呵，總算聰明了一回，我暗暗地想。什么扶助也扶不到我吧!

4

我住進市醫院，是公司的安排。在同公司上班的弟弟闖進我的病房，泣不成聲地“質問”:“哥，為什么不告訴我?”

讓我怎么告訴你呢，我的親弟弟!從小到大，哥都沒能讓你過上一天的優質生活，你十五歲就開始跟著我四處闖蕩，如果爸媽還在的話，你那時一定還在讀書吧，你那么勤勉，說不定現在已經是個碩士，博士了呢。跟著我，你只能頂著風吹日曬干些苦活累活。

當你有了自己的身份證，你進了我所在的公司，通過自己的努力成了一名生產技術員。時光飛逝，眨眼你已經是個大小伙了，你遺傳了爸的偉岸媽的亮麗，出落得陽光帥氣。你告訴我你有了心儀的天使，你要成家立業，做哥的本來就沒幫到你什么，又怎能再給你本該美好的生活插上一桿子呢，哥是真的不想驚擾你，如果我的離去能讓你們永遠安寧，那我寧愿做出選擇。你是個好弟弟，你說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一起共度難關，你說既然注定你我相依為命就一定要好好在一起，你說我們是兄弟，可以有腎共享，這樣才會親上加親。弟弟啊，哥早已哽咽，說不出一句話。

通過弟弟，我知道了公司的一些情形:當天中午下班時，所有公告欄都張貼了倡議書，廠區入口處設了捐款箱，我無法想像工友們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將一張張紙幣投進箱里，但肯定沒有我拿出一塊二毛錢時的神情，想到這里，我的臉就紅了。

同時，公司各個部門又組織了一次募捐，每一個數字都有捐款人親筆簽名，每一個名字都飽含著一份厚重的愛心，一份誠摯的祝福。也許很多人并沒有看過倡議書，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可他們卻無私地奉獻了愛心，點亮了我的世界。我將記住他們，有可能，我會向公司要一份名單永遠珍藏。

公司內刊的編輯們把一封“奉獻一份愛心，挽救一個生命”的求助帖放到集團網站上，瞬間愛的氣息蔓延了全國的每個生產基地。集團的力量是強大的，就算每個人出一塊錢，那一個集團就會有數十萬。而我，只是一個進公司剛滿一年的員工，一個小小的物料員。感覺臉上濕濕的，有熱淚滑落。

5

“湖，沒有你在身邊，真的很難過，想你!”是珍兒的短信。在我的記憶中，珍兒一直都是很吝嗇的女子，吝嗇到不肯發給我一條短信。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很少做飯，如果公司加班她就在公司吃，不加班就是我買菜做飯。買了什么好吃的也都是她一個人在吃，很少分給弟弟和我。對她，我真的是用不可理喻來形容的，和她在一起只是為了建立一個家，我需要一個家，我渴望一個孩子，我不能讓別人說三道四。不過，對她，這個家的女主人，我還是待她蠻可以的，我一直都謙讓著她，我可以做飯洗衣服，可以拖地板擦桌子，還會給她買一些不是很貴重的首飾。她從來都是理所當然地接受，從來沒回一點溫暖的表示。

最可氣的是，那次弟弟病了，喉嚨痛得吃不下東西，我剛好趕貨加班很晚，讓她給弟弟煮點綠豆粥降火，她用她那“特種語言”嘰嘰呱呱地說:“街上又不是沒賣的!”天哪，哪有這樣的嫂子呀!

不過，在眾人面前，她還是夸我的，總是說“看這個是我老公買的”“我老公給我做的飯”等等。也許苛刻也算一種愛的方式吧，就像書上說的，有些愛只能那么一點點吧。

6

公司那邊有了消息，拉長欣喜地打電話告訴我，這次是申請了公司的最高扶助基金五萬塊，加上整個集團的募捐，足夠我的手術費用了，這筆款將很快由工會相關工作人員交到我手中。

弟弟已經順利通過體檢，院方說他捐一部分腎給我后不會影響他的健康。

我回了一條短信給珍兒:親愛的珍，由于工作原因，我不能陪你等待寶寶出生了，過段時間我一定好好陪你們，請代我聽聽寶寶的第一聲呼吸。我知道她聽得到，因為弟弟用他兩個月的工資給他唯一的親嫂子買了一臺助聽器。我不能告訴她我的病況，因為我要她們母子平安!

7

寬大的病號服包裹著我瘦削的身體，走起路來依然虛弱無力，但心中卻綻開了美麗的花朵，即便只是曇花一現。即便一去不再回來，即便今生到此，吾已足矣!

責 編:鄢文江

題 圖:余和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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