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徘徊江門城

大鰲讓我

把夢追隨

2007年6月在江門的一所大學畢業后，我的心一直在江門城徘徊。沒有半點工作經驗，想要找一份喜歡的工作確實很難。這年8月，我過得特別漫長難熬。

人才招聘會上，一位主考人員對著堆積如山的應聘者的資料，無奈地搖頭說：“我就不明白，一個文員怎么就那么多人來應聘！”盡管很尷尬，但我還是把自己的簡歷遞上。

“對不起，小姐，你沒有工作經驗，我們不想浪費時間……”對方一口拒絕。

拖著沉重的腳步，帶著疲憊的身軀，我回到同窗好友小英的單位宿舍。如果不是她收留我，還真不知道該往哪里去，感覺挺迷茫。小英見我一臉沮喪，安慰我說：“小清，別擔心，聽春燕說，大鰲一間小學招語文教師，你去試試看。”千恩萬謝過小英后，我帶著希望奔赴那個未知的地方——大鰲。

汽車穿過一重重山，駛過一座座橋，再坐上一艘我從小就渴望坐的船，終于到達了大鰲。夸張點說，就像漂洋過海，爬山涉水。

接我的人居然是校長。梁校長穿著樸素，但為人很隨和。簡單介紹后，他直接叫我去茶樓，問：“周老師，喜歡吃什么？點菜吧！來到大鰲，我可不希望我的老師餓著哦。”這么好的校長居然讓我給碰上了，連日來的委屈，此刻早已煙消云散。

梁校長的年紀跟我爸差不多，五十出頭。在他面前，我就像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他沒有因我剛畢業，沒有經驗而拒絕我，只是帶著一點校長的威嚴與信任，以及親人般的關愛之情錄用了我，令我倍加感動。

大鰲雖然是離市區比較偏遠的一個小島，但因靠近大海，而且離中山很近，所以經濟很發達。那里的人們善良熱情，平靜地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那地方主要盛產蓮藕，魚蝦螃蟹也應有盡有。

當我以良好的狀態、飽滿的熱情迎接我的第一批學生的時候，有學生家長告訴我形容當地一個景色的詩句：六月荷花滿池塘。

那該是多美的景象啊！學生們的一聲聲“周老師，歡迎您！我們代表大鰲歡迎您！”更令我激情澎湃，在他們一雙雙充滿求知欲的眼神里，我看到了自己的人生價值。

在大鰲，我開始了充實而有意義的工作。我擔任五（2）班班主任，教語文。學生們大多很聰明，很好學，也比較懂事。我和他們講《梅花魂》的時候，大談人的骨氣。一學期下來，這個班由原來全鎮倒數第一名，提升到全鎮第五名。

拿著學生們的成績單，我再次流下了自豪的淚，是欣慰，但也略帶自傲。在大鰲，我真正實現了我的第一個夢想。在校長、主任、同事們的幫助下，我帶五（2）班如魚得水。

柳枝再吐新芽，池塘復漲滿水，我與學校的一年之約也快結束了。我是鎮里聘請的代課老師，因為戶口不屬于當地，所以，我沒有機會考試轉正。2008年7月，上級下文件：從9月份開始，任何學校不得聘請代課老師。這意味著我和廣大代課老師一樣面臨尷尬：要么失業，要么轉為正式教師，但轉正機會不大。對我來說，連代課的機會都沒有，轉正更是不可能的事。無疑，這是對我的人生的一次沉重的考驗與打擊。

匆匆地，我離開了，正如我匆匆地來。我沒有勇氣跟我那班可愛的學生們說下學期我不回來了，只叮囑他們要認真完成暑假作業，不要貪玩，要注意安全等。

背上行囊，帶著往日的美好回憶，我離開了美麗的大鰲。

震驚的深圳之行

剛認識深圳，是2004年我去探望表姐的時候。表姐和我同年，成績很好，而且寫得一手好字，還考上了重點高中，但為了讓表弟繼續讀書，她寧愿放棄自己的學業。

表姐夫和表姐一樣，是千千萬萬打工者中的平凡一員。我的青春用在讀書上，表姐的青春犧牲在生產流水線和結婚生子上。表姐曾經悲傷地跟我說：“這大概是各人命運不同吧！”可是，沒想到有一天，我要去投靠她。

2008年7月，離開大鰲后，因為自尊，不想讓熟人知道我失去了心愛的教鞭，帶著逃避的心態，我躲去了深圳。

偌大的陌生都市，我只有表姐一個親人。9月酷暑難當，走到大街上，隨時都有被熱辣辣的太陽曬暈的可能。當我為找工作悲觀失望、怨天尤人時，表姐夫對我憨厚一笑，安慰說：“急什么？大不了我們供你吃住，直到你找到好工作為止。”

表姐請了一個星期的假陪我找工作，不管酷暑當空，雷雨大作，還是臺風突起，她都陪伴我左右。終于，趕在9月開學之前，我在橫崗工業區附近一所很差的民辦學校找到了一份差事。也許為了填補內心的不甘，也為了堅持那份執著，更因為“老師”這個受人尊敬的職業地位，我這個曾經自豪的公辦代課教師變成了民辦教師。

進入那所學校，說要押畢業證和教師資格證。我明明知道這是不合理的，可是，找工作找怕了，我把畢業證、教師資格證和500塊錢押給了我參加工作以來的第二位上司，這間小學的校長。

還沒有正式開學，我就挨罵了，因為周六那天，我沒有經校長的批準就回表姐家拿行李。開學的第一天，我就震驚不已，我負責的班上的一位小朋友出事了。在過馬路時，跟車老師沒有把他牽到家門口，一輛小轎車急馳而過，僅幾秒鐘就無情地奪去了他的一條腿。家長發瘋般跑過來吵著要揍校長，我知道責任不在我身上，可我的心真的好痛，好慚愧。以前，我從不允許我的學生受到傷害，一再叮囑他們要注意安全，可如今卻發生了這樣殘酷的事。

教導主任告訴我：“這里交通混亂，在這間學校，類似事件時有發生。剛開學，大家還沒適應過來，發生事故是難免的，沒事。以前，我還親自去認領過學生的尸體呢。”

我無法想象那是一種怎樣的場景，學校竟然讓年幼的孩子受如此大的傷害而不當回事。漸漸地，我了解到，在深圳有很多民辦學校，有些管理制度很混亂，教學環境非常差，學費比起公辦學校不算很貴，但按一般打工者的收入來說，也不算便宜，因為這些民辦學校都是附近工業區打工的農民子弟就讀。學校對教師的管理制度也是十分苛刻，工資低得可憐，伙食也很差。

學校的老板（我們的董事長）為了節省資源，減少開支，經常能省就省，甚至達到連開燈打水也要向上級報告的程度。在公辦學校被“寵慣”了的我，不把他們訂下來的所謂的規章制度放在眼里。我教二年級兩個班，共130人，那天晚上，為了盡快批改完他們的作業，我伏案到凌晨兩點。

第二天，帶著成就感和滿身疲憊為二（1）班上完第一節課后，我被教導主任請到了辦公室，他說：“周老師，你知不知道你昨晚有多浪費？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那樣徹夜開燈的話，我們國家的損失有多大……”

“我在批改作業。”我說。

“批改作業？像你這么勤懇的教師我還是第一次見，看來，要給你獎勵獎勵才行！”他語氣中明顯帶著不屑。

我知道，我不需要再向他講任何理由。那天，我被罰了30塊錢，還被扣上“浪費”的罪名。我終于知道，在這樣的學校里，教師根本沒有地位，只有一個身份：民工。跟普通的打工者一樣。

走進課室，盡管我對教育依然懷著很濃的眷戀之情，可是，這里的學生的厭學之心，家長的無理取鬧，把我對深圳、對這里的民辦學校的一點點好感徹底磨滅。

那天，一位家長拿著學生的書包扔在我面前，指著我的鼻子大罵：“你是怎樣教的？今天早上我兒子的書包還有12本書，可是，下午一回來就不見了一本！”

我委屈的淚水不爭氣地流下來。盡管每天我都會跟學生們講紀律，一再強調他們不能拿新書折紙飛機，可還是有許多叛逆的學生當作耳邊風，而他們的家長，也往往不能諒解我們的辛酸，把所有責任推到老師身上。學校條件刻薄我不在乎，教學環境惡劣我也不放棄，我只想讓我的學生都能學好知識，學會做人，可是，有些家長的無理取鬧傷透了我的心。

漫長而難熬的兩個星期過去了，中秋節那天，我本想辭職離開，同事少群告訴我：“黃老師回家過節的時候，猝死了。有人說是壓力太大，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

學校一下子少了兩位老師，朱老師是黃老師的妻子，因黃老師離去，朱老師不可能再回到這個傷心地繼續工作了。如果這時候我辭職的話，對學生對學校都不負責任。最終，我還是留下來，一直到10月份學校找到新老師。

離開那所學校，我仿佛得到了解脫，同時也深感擔憂：那里的學生雖然很調皮，但他們都是很有潛質很聰明的孩子，關鍵是學校重利益不重教育，沒有管理好。一位老師同時兼顧100多位學生，真的很難。可是，深圳民工多，他們交不起昂貴的學費，他們的子女怎能進入更好的學校接受更好的教育呢？為了生活，他們不得不背井離鄉；為了省錢，他們不得不把兒女送往那些便宜而沒有質量保障的民辦小學。學校若出了事，大不了倒閉，可是，學生出了事，毀掉的卻是一個個幸福家庭啊！

跟表姐和表姐夫商量過后，我決定返回江門，回到那個我生活了四年，鳥語花香、充滿人情味的地方。

江門有藍天

從深圳回來后，我才知道江門在我心中有多美。有人說：美的事物并不一定適合自己，適合自己的東西，才是最美的！

深圳很發達，但真正適合我的城市是江門。別人問我，江門有什么好？我會自豪的告訴他們：江門人好，情更濃，愛滿人間。

我喜歡看大鰲的燈火漁船，喜歡玉湖的桃花島，喜歡東湖的玫瑰園。忘不了孔廟里曾留有我信誓旦旦的誓言，忘不了五邑城白沙祠曾留有我歡快的足跡，忘不了潮連大橋上那一段刻骨銘心的情緣，更忘不了曾經登上高樓對著長空許下的凌云壯志……

三個多月沒回江門，頓覺江門變化了許多，環境變得更好了，學校也變得更完善了……惟一不變的，就是江門人的熱情和微笑。無論你坐哪一輛公交車，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他們總會自然而然地給有需要的人讓座，車廂里的微笑謙讓永遠不會變。大學里的同學雖然早已各奔前程，可我絲毫沒有物是人非的傷懷，總覺得我的老師在我心中，我的朋友就在我身邊。

租下房子安定下來后，我又開始了艱辛的找工作之旅。我讀的專業不好找工作，一般應聘培訓機構、幼兒園工作的人，都是像我一樣被教育界淘汰的代課老師。兩天后，我以一篇文章的優勢進入了“百分教育”，成了培訓學校的老師。來到培訓班的學生大多是學校的尖子生，我必須付出百倍的努力，百倍的信心，因為家長要的是成績，培訓學校要的是業績。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處境，也深深地明白人生之路何其艱辛，必須不斷地進步，不斷地努力。在一位師姐的幫助下，我調整好樂觀心態，把工作做得更好。不久，我還認識了文學好友漠陽。我們一起談人生，講奮斗歷程，探討文學。從他身上，我看到了一種積極向上的朝氣。他還帶我認識了文學益友雪月編輯，我們談《江門文藝》、談打工經歷、談人生閱歷……從而讓我更深地了解了《江門文藝》，同時頓悟：我最真最純的那一方凈土，還是文學，還是那來自打工者平淡而真實的心聲。我們也許是處于社會底層的弱勢群體，但我們卻對生活充滿了希望，并通過文字把希望放飛。

在我年輕的歲月里，用童真的眼光看到了這大千世界的林林總總，或感傷，或失落，或無奈，而當再次回到江門，我忽然感覺自己活在一片燦爛的陽光中，擁有了整個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