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舊貌是我的新顏

下班繞路去一家超市，專為給母親買一種面霜。是美加凈的滋養霜，十五元一大瓶，實惠好用。母親一直喜歡。

昨晚母親的話，深深觸動了我。

我正洗臉，對著鏡子拍拍打打。母親過來說，她的美加凈沒有了，有我不要的搽臉油么，她用。我把自己的面霜隨手遞過去，讓母親先用著。她看看那精巧小瓶，燙手樣縮回去——不要不要！老了用什么都一樣，不用那么好的東西。一瓶幾百元，留著你自己用吧。

清水洗臉，就睡去了。母親到底沒有用我的面霜。她固執地認為，我的東西都是好的，貴的。她老了，用不著那么好的。寧肯不用。

其實母親很愛美。今年身體康復得好，又加生活清閑，膚色紅潤了。早早晚晚的，母親都愛照鏡子，涂抹美加凈，或試一件舊衣。十五元一瓶的美加凈，頂多滋潤平和，不會有去皺美白的神奇功效。可母親每天都很仔細地搽在臉上，還用手仔細推開臉上的皺紋。有時候，母親對著鏡子出神，好長時間站著不動，一縷一縷撥弄著發間的白發……

不經意間，母親就老了。

母親怎么就老了呢？我不知道。這些年，我一直往前看，向外跑。帶著母親的滿心期盼，接二連三地成長，讀書，工作。然后嫁人。塵埃落定，生活節節攀高時，我將母親接到身邊，可她已經老了。在臃腫的身形和蒼老的皺紋中，芳華再無跡可尋。無影無蹤的，早已遠走高飛。就像這些年我的腳步，一步步遠離故鄉和母親，山高水遠。

卻分明記得，母親年輕時候的高挑好看，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在我日漸抽條長個兒的少女時期，常有親人這么對我感嘆：這姑娘出落得多高挑，準和她媽一個樣！可站母親身邊，還不及肩頭。好高，好長的辮子呵，她好看得讓我羨慕，小小的心里就生出妒意來。

多少年后。高挑，苗條，長發。母親的生養和遺傳造就了我如今的模樣。再沒有人贊美母親，而是對著母親夸女兒的好看。這樣的目光里，母親依然喜歡和我一起逛街，喜歡我挽著她的胳膊。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迎面送來的目光呼呼啦啦，母親心里的歡喜也嘩嘩流淌。

母親就這樣把自己放低了，不由自主，也心甘情愿低到塵埃里去。女兒成了最好的，連我用的東西都是好的。她固守著，好東西只屬于我，而自己不肯逾越。哪怕只是一瓶面霜。就像我幼時她寧肯餓肚子，也要把好吃的飯菜留給我一樣。

時光是一條河，母親和我兩岸相隔，曾經母親在上游，我在下游。如今我在上游，母親在下游。她只得把她的愛逆流而上，愛得辛苦而卑微。天底下，還有哪種愛，可以愛得這么高貴，又如此卑微？

惟有母愛吧。

在母親的老去里，我日漸青春芳華。而母親的舊貌，正是我的新顏。她永遠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