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小時候，家里很窮，母親常拿著米筒去借米，借回一筒米，一半留中午蒸飯吃，剩下的煮成粥，我吃了蹦蹦跳跳去上學。中午吃飯時，有時沒有菜，只好炒一碟鹽，用筷子沾一點拌飯，但母親的胃不好，吃了鹽就干嘔，只好不吃。有時候，借不到米，就將米糠和雜糧做成餅，我們全家就啃餅來度日子。

10歲時，放學后我提一只籃子到山上拔草，肚子餓得難受，便覓野果吃。如果紅薯熟了，便扒地里的紅薯，扒出來也不洗，用手一抹，便放在嘴里大嚼起來。由于不講衛生，每年到了五六月間，便鬧肚子疼，那是蛔蟲在肚子里鬧騰。

那年夏天，半夜里我又肚子痛，痛得滿床翻滾。母親慌了，趕緊背起我往醫院跑，整個村莊黑漆漆的，四周靜悄悄的，只有母親粗重的喘息聲，后來母親實在背不動我，將我放下，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往醫院里走。醫生照例又開了一包打蛔糖，吃了沒效果，又開了一包，總算治好了。

家里雖然窮，但母親很會過日子，燒得一手好菜。那時候油是極奢侈的，不管燒什么菜，只能滴幾滴。母親燒飯時灶前灶后地忙碌，火候掌握得極好，做出來的菜色香味俱全，彌補了少油的不足，讓我吃得津津有味。

我讀四年級時，班主任喚我上講臺做道題，我做錯了，老師生氣地說我中看不中用。全班同學的目光齊刷刷地望向我，有同情的，有憐憫的，有嘲弄的，讓我抬不起頭。從那以后，我活潑好動的性格收斂了，變得內向，不大跟別人說話。母親后來察覺了，便開導我：“不要讓別人的看法左右你，只要你肯努力，一定不比別人差。”有一次，我在做一道數學題時，很長時間都沒能解答出來，母親鼓勵我說：“你能想出答案來，我蒸一個雞蛋給你吃！”要知道那時候飯都沒得吃，吃雞蛋只能夢中想想而已。通過努力，我把難題解答了。晚上吃飯時，母親果真蒸了一個雞蛋給我吃。在母親的鼓勵下，我考上了初中，老師和同學都說沒想到。母親高興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母親患上了牙病，無錢醫治，上火時，痛得齜牙咧嘴，只好忍著。父親性格暴烈，又蠻不講理，一言不合，就揮拳打母親。打女人是農村男人最大的樂趣，半夜三更，巷子里常常傳出一些婦女凄涼的哭聲，攪得人們睡不著覺。有時父親會變著花樣折磨母親，猛砸碗碟來示威，家里本來就窮，這樣雪上加霜，母親看了淚花漣漣，肉體懲罰免了，但精神是要受虐的。因此，家庭的氣氛很壓抑，能在外面，我一般是不想回家的，但我常常想念我的母親。

不管母親受了多少委屈，生活有多艱難，她從來對我都是和顏悅色，極少發怒責備我，我做錯事，她耐心地教我，還經常把我做錯的事攬在自己身上，免得我受父親的打罵。母親雖然沒念幾年書，卻很懂得尊重別人，對別人客客氣氣，全村人沒有不稱贊她的。

12歲那年夏天，我肚子里的蛔蟲又鬧騰起來，吃了幾包打蛔糖，都不見效，一天比一天兇，我也很快消瘦下去，母親衣不解帶地照顧我，牙疼病又發作，臉腫得變了形，但她全然不顧，全部心思放在我身上。我痛得難受，便哀求醫生開更厲害的藥，醫生遲遲不敢開，怕我吃了受不了。那位醫生曾因誤診，出過醫療事故，變得謹小慎微。他看我快支撐不住了，狠下心開了一劑猛藥。我吃了，馬上把蛔蟲全打下來。母親也累得虛脫地癱在醫院里，好久才坐起來。我緩過神來看母親，竟然有點認不出自己的母親，母親的臉腫得好大。

從此以后，對臟東西我很少吃了，蛔蟲病再也沒犯過，母親再也不用為我提心吊膽，她那承受不幸生活磨難和牙疼折磨的臉，早已溝壑縱橫，一頭白發時時刺疼我懦弱的心。

哎，我那可敬可愛的母親！

何時能讓母親過上舒坦的生活，何時能讓母親露出笑容，就成為我生活中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