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季女孩，掙扎在苦難與死亡的邊緣

這是一個來自打工群落、充滿苦澀的人生故事。

2007年3月的一天下午，廣東中山南朗鎮通佳鞋廠二廠的鄭英，正在流水線上手腳不停地忙碌，由于每夜加班很晚，加上身體一直欠佳，感覺渾身疲憊……而女兒鄭小紅約好當天中午打電話過來，卻一直沒有消息，令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下午4時許，一個來自家鄉的電話，帶來女兒的消息：上午快下課時，課堂上的鄭小紅忽然感到頭痛，繼而一下子暈倒，老師和同學趕緊將她送到醫院。醫生對昏睡的鄭小紅進行多方檢查，卻查不出任何病因；而鄭小紅這一沉睡，竟然長達兩個多小時！

鄭英聞訊后大吃一驚，立即與在附近一家玩具廠工作的丈夫凡先富取得了聯系。夫婦倆經過商議，決定鄭英先請假回家——女兒還小，身體要緊……目送妻子踏上開往四川老家的客車，凡先富悄然落下了不輕彈的男兒淚，繼而發出聲聲長嘆：老天呀，你為何要讓一個原本多災多難的家庭雪上加霜？！

這是一對普通的農民工夫婦，出生在四川南充閬中市柏椏鎮裕農鄉回龍場村一村三社的凡先富今年41歲，妻子鄭英40歲。兩人結婚后，于1990年4月生下女兒鄭小紅。為了改變家境，夫婦二人在女兒5歲時先后外出打工。然而，命運似乎與這對善良勤勞的夫婦作對，在他們打工尋夢的路上，苦難總是如影隨形……

1998年，凡先富來到河南洛陽打工，有高中文化的他一時找不到好工作，只得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當年9月，凡先富在一次勞動中不慎傷了腰部筋骨，去醫院檢查時，卻意外發現右腿患了骨結核，真是禍不單行！為了治病，家里不得不傾其所有并四處借貸，共交了一萬多元去做手術。20天后，為了節省住院費，認為病情無礙的凡先富打著石膏出了院，結果回到老家后病情復發，于是又不得不花費兩千多元到成都進行治療，腿是治好了，卻從此落下后遺癥，一到下雨天，腿部就會有嚴重的疼痛感。

1997年底，鄭英只身從四川來到廣東中山，由于無一技之長又無文憑，她做過最重最臟的活，直到1998年經老鄉介紹，進入中山南朗通佳鞋廠?？紤]到夫婦一起相互有個照應，鄭英又托人將病愈的凡先富介紹進了南朗一家玩具廠。1999年4月26日，正在上班的鄭英獲悉一個不幸的消息：由于凡先富患骨結核時長期服用強效止痛藥，從而導致胃穿孔，已送到南朗醫院進行搶救！鄭英強忍著淚水向組長請了假，當得知醫院要交2000元押金時，月薪只有區區600多元的鄭英，只好四處籌措，總算勉強湊夠費用……經過醫院檢查，發現凡先富的腸子部分潰爛，幸好發病早并及時截除，否則極有可能導致死亡！那一年，加班加點工作的鄭英僅掙到9000多元，可用在丈夫治病和家庭支出的開支就達8500多元！

1999年至2004年，對于凡先富夫婦來說，算是平安順利的5年，他們和珠三角的打工者一樣，為了生存，在流水線上日復一日地勞作，掙回他們的所得。令他們感到充滿希望的是，女兒鄭小紅聰明美麗，從小學到初中成績一直優秀。每每春節回家，看到墻壁上的獎狀和女兒保存的獲獎筆記本，夫婦倆內心感到由衷的喜悅和歉疚：喜悅的是女兒長得高挑、漂亮，而且日漸懂事，且學習成績優異；歉疚的是，自女兒5歲時離家，他們和女兒相處的時間太短，所盡到的為人父母的責任實在是太少太少！

凡先富是家中長子，一直和父母生活。隨著時代的發展，家鄉處處建起了高樓，而自己家的房屋由于年久失修，每到雨天四處漏雨，導致墻壁松動，隨時會有倒塌的可能！2004年夏天，凡先富夫婦狠下了心，拿出辛苦攢下的的4萬多元積蓄，再向親友借貸3萬多元，將舊房推倒，建起了兩層200多平方米的樓房。此后，為了早日還清借貸，為了給女兒創造一個美好的將來，凡先富夫婦更是鉚足了勁，在中山南朗辛勞力拙的打拼著……

然而，命運并未就此善待這個平凡幸福的家庭。2005年底，凡先富的父親被查出患上矽肺和胰腺癌！凡先富夫婦再次四處籌措醫療費，雖經過多方治療卻不見好轉，2006年3月，凡先富年僅58歲的父親離開了人世；一個月后，正讀高一的鄭小紅又被查出患有急性闌尾炎，花去4000多元才得以治愈……

如今，凡先富夫婦又從家鄉獲悉女兒昏睡兩個多小時的消息，怎不為之憂心如焚？早在2006年3月，鄭小紅的外婆就曾來電告知，小紅在學校經常會頭暈，她曾帶小紅到南充市川北醫院檢查過，卻查不出病因。父母和醫生一度懷疑是她貧血，只是叫其外婆為她增加些營養。這次，鄭英返家帶回3000多元，并向親友借了7000多元，希望查出女兒的病因并進行徹底治療。她帶著小紅先去閬中，然后到南充，都不能確診，于是他們去了四川最權威的一所醫院——成都華西醫院。2007年3月4日，醫院對鄭小紅進行頭部軸位冠矢狀位掃描，最后確診：左側基底節區異常信號，多系海綿狀血管瘤！醫生介紹說，小紅患的是先天性血管瘤，由于先天性血管中層彈力纖維發育不全，導致血管壁很薄，當血液沖擊血管壁時，薄弱的血管壁突出，于是形成了血管瘤，這種瘤一旦破裂會導致腦出血，隨時會危及生命！醫生還告訴她：鑒于血管瘤長在頭部，且緊挨神經血管，手術危險性很大，且成功率微乎其微，醫院不敢貿然進行手術，建議他們到北京更專業的醫院去看看……

得知這一消息后，鄭英驚呆了！告知遠在中山的丈夫凡先富，凡先富最初不敢相信，當確定女兒患的是這種病癥時，忍不住掩面而泣，一次次捶打自己的頭部：為什么，為什么呀！

得知自己患上如此嚴重的病癥，鄭小紅一度十分悲傷。想到母親夜夜以淚洗面，父親在異鄉為自己整夜整夜的失眠，逐漸明白事理的她一再告誡自己：鄭小紅，你是高二學生了，一定要堅強再堅強！忍住悲傷，強作歡笑，鄭小紅向母親提出：自己的成績在全班前10名，千萬不能因為病情有所耽擱，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學業！然而，由于緊張的學習和思考對大腦產生的刺激作用，鄭小紅一次次在課堂、甚至在放學途中暈倒！學校經過慎重考慮后與家長溝通，覺得小紅無法繼續正常上課。2007年5月，小紅第一次含淚告別了老師、同學，離開了美麗的校園……

2007年6月，鄭小紅帶著高中課本和仍有的希望，來到于她繁華而陌生的中山。和父母“朝夕相處”一個月后，身體略有好轉的小紅第一次向父母提出回校的要求——她不想就此對命運妥協、認輸。父母百般勸說，可倔強的小紅一口回絕，她堅定地告訴父母：要繼續完成學業，爭取來年考上理想的大學。父母“無奈”，只好同意送女兒回家讀書。2007年7月，小紅回到校園，回到了同學們的身邊，那一刻，她內心充滿欣喜和幸福。然而好景不長，由于停了一個月的課，她總要比其他同學多努力才可以趕上，這又導致了她病情的加重：一次比一次更長時間的昏睡！她一直默默地堅持著，關于她的身體，她對遠在中山的父母只字不提?？缮系鄄⑽匆虼司祛櫵?，2007年10月，由于病情加重，她又一次倒下，這一次她一“睡”就是三個多鐘，同學和老師焦急地打電話給她的父母，這時她父母才明白：原來，女兒一直瞞著自己身體的真實情況！第二天，鄭英打電話給女兒，讓她馬上停學……就這樣，鄭小紅再次無奈地離開校園。但她仍舊沒有放棄希望，她認為可以像老師說的那樣，自己好好復習，有機會回校參加考試。于是她帶著復習的資料又一次來到中山?？吹酵饷娴默F實生活，鄭小紅知道：自己不可以再像從前那樣靠父母養著，于是向父母提出找一份工作……2007年11月，鄭小紅有了第一份工作——在一家服裝商場上班。在商場每天上班9個小時，鄭小紅充分利用空余時間進行學習。一個月過去，原以為可以一直“風平浪靜”地生活下去，可上天又和鄭小紅開了一個不小的玩笑：因為邊學習邊上班，使小紅的病情有增無減，工作時她又暈倒……2007年12月，她丟掉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2008年春節，在中山南朗，鄭小紅度過了她記事以來，和父母過的第一個新年……2008年3月，倔強無比的鄭小紅再次不顧父母的反對，又一次回到學校，目的是好好復習，為即將來臨的高考作準備，然而一次次的暈倒，最終使鄭小紅與美麗的夢想擦肩而過……

2008年5月，鄭小紅不得不又回到中山，找到了第二份工作——在安踏體育專賣做導購員。7月，因為犯病的緣故，她再次失業。失業的她開始有些無所適從，與以前的同學、朋友聯系，知道一些未考上的同學打算復習一年再考。鄭小紅最終決定：再找一份工作賺些錢，回到學校和同學們一起努力，圓自己高考的夢想。在媽媽的幫助下，鄭小紅進入南朗通佳鞋廠工作。一個月后，鄭小紅帶著辛苦賺來的幾百塊錢，回到盼望已久的學校。兩個月后，她再次因為病魔被拒之門外……2008年9月，痛苦不堪的鄭小紅放棄了讀書的夢想，進入通佳鞋廠，半個月后，最嚴重的一次昏睡發生了，正在上班的她猝然暈倒，鄭英趕到后，無助地跪在女兒床前，一次次地呼喚著女兒的名字：紅紅，我的紅紅……鄭小紅終于醒了過來，她輕柔地問媽媽：“媽媽，我睡了多久呀？”“孩子，你整整睡了4個小時??！”滿臉淚水的鄭英把女兒緊緊摟在懷里，那是一種恍若隔世的擁抱??！

2009年春節的一天，筆者在中山南朗鎮一間簡陋的出租屋里，見到了鄭小紅一家三口。從凡先富身上，可以看到他曾經年輕英俊的影子，而命運卻讓他右腿殘疾，春節前，由于金融危機的影響和身體的原因，他已失業三個多月，人生的無奈刻在他瘦削的臉龐；鄭英從1998年進入通佳這家臺資廠打工至今，已經整整十個年頭，不堪的命運讓她倍感滄桑與酸楚！“這種病在腦內，因為手術會涉及血管和神經，難度非常大，成功的系數不容樂觀。”凡先富告訴筆者，他們通過電話等方式咨詢了一些醫院，得到的結果令他們很失望，但他們仍然沒有放棄希望。正值豆蔻年華的鄭小紅，在筆者眼里顯得樂觀、堅強，她說，天無絕人之路，一切都會好起來。她希望爸爸媽媽他們不要對生活失望，也不要為她的病情過分擔心。談及孤獨的童年和凄涼的少年，談及父母為自己的付出和離開校園的感傷，這位美麗大方的女孩雙眼盈滿了淚水……凡先富夫婦表示，為了治好女兒的病，他們一定會極盡所能，哪怕將老家的房屋出售，一家三口一直在外流浪！

如今，鄭小紅一家仍棲居中山南朗一間簡陋的出租屋里，父親凡先富已失業，僅靠母親鄭英1000多元的月薪維持一家人的生計，家里因為給女兒看病，還欠下近三萬元的債——什么時候，這個苦難的家庭才能擺脫這場災難的追擊？而渴望美好生活的19歲花季女孩，一次次與校園擦肩而過，一次次與工作失之交臂，其人生到底還能走多遠？誰能伸出援助之手，帶她走出苦難的陰影、死亡的邊緣？

（附鄭小紅詩作：《借我一雙翅膀》。希望與鄭小紅一家取得聯系的讀者，可通過電話或QQ聯系，電話：15019917067，13590866578，QQ：545187197）

附 錄：

借我一雙翅膀，讓夢飛翔

鄭小紅

一

十八歲的天空，原本屬于湛藍屬于彩虹屬于夢的牧場

誰知無情的病魔，把夢一個一個擊碎……

沒有了同學沒有了老師連做夢也沒有了地方

大學的門，曾無數次神往，如今成了遙遠的童話

校園里的鐘聲漸次響起，一次次敲痛我孤獨的心

我很平凡，所以不敢奢望，惟有祈求……

如果可以，請給我一次重返校園的機會

如果可以，請還給我屬于十八歲女孩蔚藍的天空

二

都說上帝關閉一道門，就會打開另一扇窗

可不幸為何頻頻光臨一個無助的女孩?

眼前一片黑暗，哪里有為我打開的那一扇窗??？

別了，美麗的校園！

多想回到你的身旁，緊緊地把你擁抱！

在南方，我工作，我失業；我失業，我工作……

不敢挑剔什么，絕對不敢！

我清楚地明白，自己已沒有了工作的資格

誰愿收留一個體弱有病的女子？

十五平米的出租屋，是我的整個世界

它囚禁著我的身軀，也囚禁我所有的夢想

那張床是我孤獨中惟一的伴侶

昏睡已成為習慣，也是我短暫的幸福

至少，可以忘記所有的痛與悲

三

天，還沒有亮媽媽就去了工廠

在她掩上門轉身離去的那一剎那

我的淚水淹沒她孱弱的背影；

夜已深，夜已經很深

媽媽回來了，帶著她滿臉疲憊的倦容……

她居然對我笑，媽媽呀，

你裝什么快樂??？累得快散架了吧？

我真的不知道，為了這個多難的家

柔弱的媽媽還能支撐多久？

我也知道，我是媽媽全部的惟一、惟一的全部

這是一個多么無辜的女人!

她守護的卻是一個脆弱得連夢都不可以做的女兒啊！

四

誰又會沒有夢

平凡的我，卻不敢奢望

只祈求上蒼，如果可以，請為我打開另一扇窗

只是想清楚地看到，腳下的路

究竟能延伸到何方……

只是想看到，我十八歲的天空

那些飄逸的云彩去了何方

借我一雙翅膀，我想放飛綺麗的夢想

在藍天上自由地翱翔……

責 編：鄢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