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愛情無處歸家

一

寂寞嗎？趕快撥打110免費電話，可獲得看守所七日游、囚衣一套、精致手銬一雙，前十名免費剃光頭。還不趕快行動？

他娘的，手機買到手上還不到12小時，就有哪個狗日的得知我的電話號碼了呢？我拿起手機，開始進入短信欄，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回復一則信息過去：何方的孤魂野鬼？竟敢在南國皇宮擾亂皇上！還不趕快現身受死？

不到一分鐘，對方就迅速回復了短信：皇上先生，草民只想跟你開個玩笑，不要發這么大的脾氣。能不能寫點好看的信息過來啊？

見對方稱“皇上先生”，我斷定是個千金妞兒，剛才如虎如狼的脾氣已經煙消云散。我絞盡腦汁，費了大半天功夫，回復過去：家中的貧窮，是上蒼給我的禮物。生活所迫，使我漂泊異鄉，尋找夢的天堂。回首這些年的流浪日子，像是無期徒刑的獄中生活。春去秋來，花開花落，直至如今還站在打工的被告席上。當無情的法官宣判我為打工無期徒刑時，我想，我這一生注定漂泊。在人海茫茫中，誰又能為我辯護，將我釋放……

從此，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短信朋友。跟美女聊天的日子真愜意，不然，每次下班回來都呆在宿舍里像練絕世武功。可是，這樣美妙的日子只維持了20多天，對方卻在我的好友網絡中消失。在我即將要把對方的號碼徹底忘記時，對方又像幽靈般出現了：偶爾的繁忙，不代表遺忘。曾經落下的問候，這次作出補償。秋天到來，祝你心情舒暢。千言萬語凝聚在這條短信上，祝你快樂！

我拿起手機迅速回復了一則過去：夢雖然不夠漫長，可我們需要夢想；情總是讓人受傷，但我們還是念念不忘；雨下得再漂亮，我們更需要陽光。你雖然不在我身旁，但從未將你遺忘。

在我的短信猛烈攻擊下，對方終于向我“投降”，答應我的見面要求。在約會的頭天晚上，我又收到她的一條短信：天氣預報：你們廠區今晚天上下錢，還有支票，請你準備大麻袋去發財。明天森林公園假山旁，不見不散。

下班鈴響啦，我高興地跑出車間打卡，見廠門口的黑板上寫道：今天晚上各部門在車間出糧，明天放假一天。

我靠！她怎么知道我在這個廠打工，而且比我們員工還先知道今晚出糧？那夜，我失眠了。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打扮得人模狗樣，頭發噴了發膠，像結了冰似的。我準時赴約。從未跟靚妹打過交道，我不知從何入手，只好以酒壯膽。當兩支啤酒瓶滾在地上時，時針已指向8點半，就是沒見哪個靚女的影子出現。是不是被她狗日的耍了？就在我要拔腳離開時，公園假山后傳來一位女孩的聲音：“皇上先生，獨自一人喝酒啊？能否給點小女子喝啊？”

我轉身一看，一個如同天仙般的女孩站在那里，長發披肩，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閃閃發亮，鵝蛋臉，配上一雙酒窩，真是迷人。我以為是自己眼花，使勁用手擦拭眼睛，那模樣始終如一，不由脫口而出：“你不就是我們廠包裝部的班長嗎？”

害得我朝思暮想的人兒，卻是本廠包裝部的班長阿英。而且，我們之間的宿舍是兩對面，只隔一條不足一米寬的走道。見她不語，我又說：“你倒真會開這比天還大的玩笑，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啊？”

阿英紅著臉，許久才說了一句：“明渠，一言難盡。既然我們以短信成為朋友，那我們就好好珍惜這份友誼吧。”

“班長……”

英打斷我的話：“你以后不要班長長班長短的了，怪刺耳，就叫我阿英好了。”

二

我和阿英見面后便在廠里出雙入對，互相關心，互相幫助。幾天后，廠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我們戀愛了。最讓我討厭的是我們生產部的幾個“豬朋狗友”的譏笑：“明渠，瞧你那傻德性，竟然追得上廣西那朵鮮花，真是老天瞎了眼！”湖南的一個“兔崽子”道：“真是牛糞上插了一朵鮮花……”

我大發雷霆，拍案而起：“你看老子是牛糞嗎？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張臉，跟猴子有什么兩樣？”

“好，既然我們是猴子，那你追得上那朵鮮花，也得請我們兄弟哥兒們吃拖糖啊！”“兔崽子”道。

阿牛接口道：“吃什么拖糖？我們要吃就吃拖酒！趁早，30號那晚出糧，你小子身上還有些銀子，得拿出來消費啦，免得以后給錢蟲咬爛。”

我一張嘴哪里說得過那幾個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的好朋友，當晚，我們相聚夜宵大會。一個電話把英也拉到席間，在哥兒們的祝福聲中，我先干為敬，來了個底朝天。那晚，我喝得爛醉如泥，是興奮，是幸福！

那晚后，我與英的感情更加深厚，越發形影不離。誰知，還不到一個月，我卻被主管炒了魷魚。

那天下午去上班，我打開電源開關，我那臺機的電源短路，被燒壞了，主管說是我有意搞壞的。我有口難辯。

阿坤對我說：“你那臺機是主管有意做了手腳，想把你開除，他不想你跟阿英來往，因為我們生產部的主管是阿英的堂哥。”

真相大白，我懷著澄清事實的念頭和主管到人事部論理，阿坤作證。主管心慌啦，但他來了個急轉彎，跟廠方談了個歪條件：“如果公司想留黎明渠的話，那我就走人。在這個廠里，有我就沒有黎明渠！”

最后，公司決定留下主管。

當我從財務部領取了工資提著行李離開廠區時，幾個曾經一起參加夜宵大會的工友說：“要走一起走，我們都是好朋友，主管炒你就是為了他堂妹，現在廠里趕這批貨，我們幾個熟手走了，看那狗日的主管怎么當！”

“各位兄弟，你們的心情我理解。如果你們還把我當朋友的話，就留下來，好好珍惜這份工作，出去也不是那么好找工作。大家都是家里貧窮才出來的，不要因我而連累你們，你們留下來就是對我最大的祝福。不過，我有一件事要委托大家，請幫我把這封信交給阿英，叫她今晚我們老地方見。”

那晚，英準時赴約。我們走進一間娛樂城。英見我滿是憂傷的神情，打開話題道：“你約我出來，不是說有禮物送給我嗎？”

我還是默默無言。半小時后，娛樂城的節目開始啦，當節目主持人徐徐走向舞臺報告節目時，我的心更加跳動得厲害。“有請六號臺的黎明渠演唱一首《窗外》，送給他朋友。”主持人說。

當我走上舞臺，手持著麥克風時，心情是那么的激動。音樂的節奏，臺上五顏六色的燈光，加上面對這么多的觀眾，我的確有些心慌。最后，我還是鼓起勇氣動情地唱道：今夜我又來到你的窗外，窗簾上你的影子多么可愛，悄悄地愛過你這么多年，明天我就要離開……再見了，心愛的夢中女孩，對著你的影子說聲珍重，假如我有一天不再回來，就讓月亮守在你窗外……

一曲終了，全場的燈光一片通明，如同白晝，我的歌聲贏得臺下觀眾熱烈的掌聲。接下來，我連續唱了《新打工謠》、《流浪兄弟》、《離家的孩子》，最后又為英唱了一首《擦干眼淚》。走下臺時，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但我沒讓阿英看到。幾首歌下來，我聲音沙啞。誰也不知道，我內心最擔憂的是，也許我和阿英相聚短暫，即將在此永別。

一位陌生女孩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先生，歌喉可好哩，在哪里工作？是不是在夜總會當歌手啊？”

“呵呵，我平平凡凡的一個打工仔，哪里有本事在夜總會當歌手啊？做夢都沒想過。對于音樂，我很喜歡而已。”我說。在交談中，得知她叫阿麗，曾經在廣西某市歌唱大賽總決賽中落榜，才漂泊他鄉。

夜已深，我和阿英準備離開娛樂城，就在我們起身的那一刻，一位40多歲的婦女向我們走來，說：“先生，請留步。我是這間娛樂城的老板，新開的，現在需要招請男女歌手，剛才你演唱的幾首歌曲的確讓我感動，不知先生是否愿意來我們這里發展？如果愿意的話，今晚你們倆的費用我全免了。”

“老板，在你的娛樂城當歌手實在不敢當，如果老板愿意收留我在這里打雜還可以，明晚我們電話聯系。”我說。

在回去的路上，英很高興地說：“一個普通打工者突然成為娛樂城的歌手？真是天大的笑話。”

第二天，英為我找到一份工作而請假來陪我一天。我租了一間十多平方米的樓房，開始娛樂城的打工生涯。晚上8點，我經過一番打扮，把陪伴我走了一年多的那雙皮鞋擦得锃亮，出現在舞臺上。臺下已經坐著許多來自五湖四海，說著南腔北調的消費者。我在電子廠的幾位好友也在臺下享受高度白酒，阿英和她那幫包裝部的工友也來了。我知道，他們是為祝福我而來捧場，做我的拉拉隊。

我以一首《別說我的眼淚無所謂》在舞臺上演唱結束，那歌聲雖然連自己都不滿意，但還是贏得無數的掌聲。有的觀眾叫我來一次狂歌勁舞，我初次上臺，哪里會那些鬼動作啊？只能獨唱。接下來，我又收到臺下觀眾的很多點唱單，如《光輝歲月》、《真的愛你》、《不再猶豫》等，但我的演出時間有限，還有其他歌手要上臺表演，不能一一獻上，而且，有的歌我根本不會唱，甚至有些歌名未曾聽過。

那天晚上收工，老板給我一個紅包，我回去拆開一看，卻是一張紙條：歡迎你加入我們娛樂城大家庭，好好工作，不會虧待你的。

三

隨著時光的流逝，我在娛樂城打工已經兩個多月，沒想到我這個打工仔竟然一時間成了這間娛樂城的紅人。

在這段時間里，我與英的感情逾發深厚，英每次下班后都會乘車來看我。“累了就別去，要照顧好身體。”她總是要心疼地交待一番才回去。我這才知道，我和英的愛已很深，分開是不可能的了。

一次，不知英怎么想的，像小孩般鬧著要我教她唱歌，她買來一套家庭影院，以前從不會唱歌，此刻聲音卻如此清脆響亮。一個月的苦練，她竟然也可以在大眾面前一展歌喉。一次，她在娛樂城唱了一首《記事本》，聲情并茂，句句動人，老板想錄用她，被她拒絕了。

我很喜歡娛樂城的這份差事，有一天，阿英卻叫我離開娛樂城，重新找工廠進。我說：“你是不是發瘋了？進廠哪里有這里這么高的工資？”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不能去娛樂城唱歌了，如果你堅持要去，我們就分手。”阿英的語氣很堅決。

“是什么理由？能否告訴我？”我疑惑地問。

英哭了。

為了不失去阿英，我依依不舍地向娛樂城說再見。

第二天，阿英竟然也辭了原來的工作，和我一起去找廠，幾天下來，南方炎熱的夏日把我們曬得黑黑的，終于在一家新開的電子廠看到招工啟事，人圍了很多。阿英一把拉我去看，報名，填表，考試，一切順利。

一個月下來，主管見我和阿英是熟手，就叫我幫他找20多名熟手員工過來。我說，只要你的工價比其他廠高，加班不要那么晚，我就試試看吧。當我打電話給我以前所在的那個廠的工友時，他們立馬急辭急走，也不管廠里扣百分之幾工資。阿英以前管理的包裝部的那幫手下也加入到我們的生產線上。我一下子帶來了20多名熟手員工，主管欣慰地到人事部申請我為代理組長。

廠里每月15號出糧，工資比以前所在的那個廠高，加班也沒那么晚，大家對這份工作都很滿意。

和英在一起的日子很快樂，可是，我有一個人生的秘密還沒有告訴她，我不知道，如果英得知我的身世和家庭境況，是否會離開我？

2005年9月9日晚上，廠里沒有加班，我把英叫到廠區草地，坦白地告訴了她我的成長歷程：

我是一個無家可歸的男孩。1984年，我出生在農村一個幸福的家庭。雖然那時家鄉的交通不便，但我爸爸還是做一些生意。媽媽是小學代課教師，在那個年代的農村來說，家庭生活也是不錯的了。可是，好景不長，在我一歲半的時候，我爸爸出了一場車禍，不幸離開人世。后來，媽媽做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辭去代課工作，改嫁給鄰縣的一個男人。剛開始，養父對我十分關愛。后來，媽媽產下我弟弟，從那以后，養父便判若兩人，以前和藹的他變得如此冷漠，我和媽媽好像是多余的。時光一晃幾年過去了，我開始踏進學校大門。從我上三年級開始，我放學回家都是割豬草、砍柴，家中里里外外都是我和媽媽打理。我根本沒有時間看書，有時候媽媽抽點時間輔導我，養父就責罵道：“讀什么書？把家務事做好點！看你是讀書的料嗎？就算你有讀書的才能，老子也沒錢供你！”養父的這句話刺痛了我的心。媽媽也是聽在耳里，痛在心頭。

在一個寒冷的冬季，我穿著一雙早已穿破了的球鞋上學。媽媽從牙縫中擠出十多元為我買了一雙新球鞋，養父得知后，和媽媽大吵一架，還大打出手。我和媽媽在養父的折磨下艱難度日，那些苦楚，難以用言語描述。

1997年，我以優異的成績考上縣城重點中學。當老師拿著錄取通知書到我家時，養父卻用冰冷的話說：“讀什么重點中學？老子沒錢！”媽媽把我抱在懷里，淚水奪眶而出。開學的日子一步步接近，而學費在哪里？看來，我讀書的夢想就要被養父打碎。沒想到，開學那天，媽媽不知從哪里給我弄了來學費。第一個周末回家，我發現媽媽的衣柜里有一張化驗單，如同五雷轟頂，我一切都明白了，直接問媽媽：“你的身體已經很虛弱，為什么還要去賣血供我讀書？我不讀書了，回家幫你做事。”媽媽再一次把我抱在懷里，淚水無聲地滑落，說：“孩子，好好讀書。”然后泣不成聲。

第二天，帶著媽媽的祝福，我回到了學校。我不敢往下想以后的日子會是怎么樣，更不知道我不在家時媽媽是怎樣的受苦。我發誓，將來一定要報答媽媽。可是，還沒等我有能力實現自己的夢想，媽媽就永遠離開了我。當時，我正上初二的第二學期。那天，隔壁鄰居成伯伯騎自行車趕到我讀書的學校，說我媽媽今天下午上山采草藥時摔下三十多米高的山崖，現在正在鎮上醫院。當我趕到醫院時，媽媽冰冷的遺體使我無法面對現實。媽媽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像還有很多事放心不下。我用手輕輕一抹，媽媽的眼睛才閉上。我哭成了淚人兒。

辦完媽媽的喪事，我重返學校，成績一落千丈，從前三名到倒數15名，在同學和老師們的幫助下才慢慢好轉。一次，我回家要一些生活用品，養父說：“回家干活！”我深深知道，我在這個家是無法呆下去了。我決定離開。收拾簡單的衣物時，我發現媽媽生前珍藏了許久的一雙皮鞋里面有500元。第二天，同學們在站臺上為我送別，在他們的祝福聲中，我踏上了南下的列車。

英一直淚流滿面地聽我述說，許久，她帶著哭腔慢慢地說：“你我真是同病相憐啊！至少，你還知道你的親生父母是誰，而我，卻不知道我的親生父母的模樣。我是我養父母撿來養的，不過，我養父母對我不像你養父對你那樣苛刻，他們對我很好。讓我不能接受的一個現實是，我快初三畢業時，聽到和我要好的同學說，我爸要我畢業后嫁給一個富裕家庭的男孩，那男孩比我大10歲，身高不足一米五。因為養父沉迷賭博，欠下他家6000元，他們想把我嫁給他家，賭債就一筆勾銷。我知道后就偷偷跑出了家門。我用打工掙來的錢寄回去給那家人，償還父親的賭債，可是，那家人不要，好像要定了我似的。在打工的日子里，我不知哭過多少次，沒有一個人能理解我。我堂哥也站在他們那邊，所以，他才不讓我們來往。如今，在異鄉的日子里，與你相遇相知，我才覺得生存得有意義。請你不要離開我，好嗎？我愛你，不在乎你的金錢與相貌、才華與地位，我只要你的心，今生除了你，我不會再愛別的男子。”

我擁著英說：“英，愿我們以后日甜日苦兩相隨。在我心中，再沒有誰能替代你的地位，我與你同甘共苦永不后悔！”

四

斗轉星移，歲月的腳步匆匆，我與英相親相愛已經兩年多。誰也沒有料到，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情悲劇正開始上演。

2007年中秋節，廠里因趕一批貨，頭天晚上，我加班到凌晨兩點多鐘，回宿舍后打算睡到中午，與英一起去吃飯，可是，還不到11點，電話鈴聲把我從夢中驚醒，電波傳來一位陌生女子的聲音：“是黎明渠嗎？阿英出事了！她今天早上和我們一起去學騎自行車，摔到橋下，手斷了。你快去人民醫院！”

當我趕到醫院時，幾個工友都在，英已進入手術室。一個多小時過去，手術室的門開了，英臉色蒼白，滿臉淚水，一塊白布裹著她的左手，吊在脖子上。

“醫生，我女朋友的手怎么樣？”我焦急地問。

“我們已經盡力了，她的左手骨折破碎，恐怕以后沒那么自然。現在已經上了鋼針，要住院好長時間，費用在一萬元左右吧。”

我走到英的病床前，心疼地問英：“你要學自行車，為何不叫上我一起？”英許久才說：“本來想叫你一起去的，可你昨晚加班那么晚，我怕打擾你休息。”

在醫院里，英每天淚水漣漣，我喂飯給她吃，她大滴大滴的眼淚滾落碗中，不停地自責：“明渠，連累你了。”

我說：“英，你這樣說不是見外了嗎？假如你的傷痛能夠轉移到我身上，我愿意接受……”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們的積蓄已快花光，英為了節約，向院方提出出院，說白天來換藥打點滴。

英出院那天，我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吃飯時，英沒有胃口，心事重重，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我問：“英，你怎么了？”

英這才把壓在心里許久的話說了出來：“明渠，我們分手吧。”

我以為是我耳朵聽錯了，可英始終還是重復那句話，我眼前一片黑暗，世界仿佛在坍塌。

“英，這是為什么？難道我們的感情建立到今天，就是等你這句簡單的話嗎？這叫我如何活在這世上？我們曾經的諾言你都忘了嗎？英，你是不是嫌棄我是一個無家可歸的男孩？”

“明渠，我不是嫌棄你無家可歸，我不同樣是有家不敢歸嗎？我在醫院就預想到今天，我的手已落下殘疾，我不配做你的妻子。再說，以后要你來服侍我，我過意不去。我們兩人本來就命苦了，難道你就這樣娶一個殘廢女子做你的妻子，拖累你一輩子嗎？我這樣選擇分手是正確的，希望你重新找一個女孩。我坦白地告訴你吧，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叫你離開娛樂城嗎？在那里，工資的確很高，但金錢是掙不完的，而找一顆真心就難了，我是為了得到你，才叫你離開的，可惜，我錯了，我沒想到我的人生是這樣的結局。你還記得曾經在娛樂城唱歌的那個廣西女孩阿麗嗎？她和我是老鄉，她曾經與我競爭要得到你，后來，她見我和你確實十分要好，才自愿退出。我住院期間，她也趁你不在時來看過我，還給了我2000元。我問她這是為什么，她留下一封信就走了。這封信和2000元還在這里，你看看吧。”

我打開信箋，上面寫著：

明渠：

請原諒我打擾了你們的生活舞臺。在寫這封信時，我的心情很復雜。你女朋友出了這樣的事，你我都很難過，她更加難受。我只有一個愿望，只要你和你女朋友開心，我含淚祝福你們。人生本來就有很多波折，我也不知道我的未來會怎樣，在這打工路上，只能聽天由命吧。自從在家鄉的歌唱大賽失敗以來，我孤陋寡聞，沒有訴說的對象，直至你的出現，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向你訴苦，也許是因為你我有共同的愛好。我以為自己在這里找到了目標，可我太天真了，傻得無可救藥。在娛樂城，我曾經多少次想向你表白我對你的愛，可我沒有勇氣。如今，我用白紙黑字向你表白，可是晚了，但若不說，我心里更加難受。我知道這樣對你女朋友也許會帶來很大的刺激，但是，在沒向你表白之前，我就已經自愿退出，請你們放心。

那天，娛樂城的老板叫我來叫你去唱幾首歌，我到你們廠里打聽你，才知道你女朋友出了事。我到醫院看她，可我又不能幫她做些什么，很對不起，只能留下2000元，以示我對她的一點點鼓勵，給她買一些補品吧。

祝英早日康復！愿你們永遠快樂！

阿麗筆

2007年9月29日

看完阿麗的信，我瘋了似的對英說：“英，我對阿麗從來沒有其他想法，以前我們在娛樂城，也只談一些關于音樂方面的問題。你是不是看了她的信后才做出要離開我的決定？英，我們不能分手，就算你是斷了整條手臂，我也會坦然接受，面對一切，何況，你的手現在已經快康復了，還可以做事。我曾經對你說過，我對你永不變心，在我心中，再沒有誰能替代你的位置，難道你就這樣忍心離開我嗎？”

英傷感而又堅決地說：“明渠，我不是看到阿麗的信才做出分手決定的，而是考慮到我的手現在已經這樣……在醫院的時候，我就想把這些事情告訴你，可我剛做手術，我怕彼此更加難受。我曾經想過，出院后偷偷離開你，可我做不到，我想，我還是跟你面對面地說清楚更好些。我知道你難受，我更加難受，但為了你的一生幸福，我寧愿走。你好好照顧自己，別像個小孩子。”英已哭成一個淚人。那晚，無論我怎樣懇求，英還是一意孤行，不管我怎樣挽留，卻挽留不了英離去的腳步。

第二天，英就收拾了簡單的行李，踏上回鄉的旅途。坐在開往廣州的快巴上，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一直到達廣州火車站，車站的人來來往往，有誰知道，一對苦命的情侶相依兩年多，即將在此永別！

時間一刻不停地無情地旋轉著，絲毫不給我們相聚再相聚的空間。列車就要起程了，當播音員播出開往廣西方向的列車開始檢票上車時，我的心如跌落萬丈深淵，痛得滴血。

站臺上，英一句話也沒有說，任由淚水流下臉頰，打濕衣襟。在踏上列車的那一刻，英才說了一句：“明渠，照顧好身體，來生我們再做夫妻。”

列車一聲長鳴，徐徐啟動。隔著玻璃窗，我只模糊地看到英大滴大滴的淚水依然在臉上滑落。雨越下越大，列車在我的視線完全消失時，我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和仿佛沒有靈魂的軀體離開站臺。

五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買票坐車返回那個傷心地的，當售票員說：“死撈仔，到了！”我才昏昏沉沉地下了車，走在街上，像喝醉了酒似的。一輛搭客的摩托車瘋狂地向我側面駛來，把我撞翻在地，我當場暈了過去。

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早上，四周的墻雪白，我正在輸液。我知道自己此時躺在醫院。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女孩的聲音：“明渠，你醒了？”我轉過身，原來是在娛樂城唱歌的阿麗。我問她：“是你把我送來醫院的嗎？”

阿麗說：“是摩托車主和我送你來的。”

“你怎么知道我被車撞了呢？”我問。

阿麗說：“昨天，英在廣州火車站打電話告訴我你回來了，叫我去車站接你，沒想到正好看到你出事的一幕。”

這時，車主走過來了，我拔掉正在輸液的針頭，一拳猛地朝摩托佬面部打去，大聲吼道：“昨天為什么不把我撞死？還把我送來醫院干嘛？我不想活了！”

“天哪！人家把你送來醫院你還說我為什么不把你撞死？是不是瘋了？”摩托佬大叫。

我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出醫院大門。

痛苦的日子真難熬啊！我無法面對阿英離開我的現實，一連幾天睡在出租屋里顆粒未進。直到第三天，好心的房東老板和阿麗打開了我的房門。看見我憔悴地躺在床上，地上吐了一大攤臟物，滿屋臭烘烘的，淚水打濕了阿麗的眼睛。

在房東老板和阿麗的安慰下，我開始慢慢振作起來，可我那心靈的創傷，是一道永不磨滅的疤痕。

日子一天天過去，英的影子始終在我眼前晃動，我無法面對現實，無數次在夢中因英而醒，然后是淚流滿面。

也不知過了多少天，我漫步到我們以前相約的地方，默默地坐在石凳上，一對對情侶從我眼前走過。不遠處的一家歌舞廳傳來譚詠麟的那首《愛多一次痛多一次》歌曲：愛多一次痛多一次，也得分手，醒覺后不再回頭。愛多一次醉多一次，誰能忍受？一個人痛苦已足夠……

憶起我和英的點點滴滴，我更覺傷感，無家可歸，為情所困，我的人生，一片灰暗。

六

一個多月過去了，綠衣天使從英的家鄉帶來了一封書信：

明渠：

請原諒我最后一聲呼喚你。在你捧讀這封信時，我的生命已到此與世無緣。我來到這個世上，沒有帶來什么，而我的離去，也沒有帶走什么，惟獨對你的牽掛。我欠下你的這份情債，來生再還給你。我走了，別為我的離去而傷心。希望你和阿麗早結良緣，到時，我會化成一只蝴蝶飛到你們的結婚禮堂，表達我最真誠的祝福。我求求你，好好珍惜她的愛。對我這個殘廢女人來講，不配與你相依一生，不配做你的妻子。如果不是那場悲劇，你一定還是我的男朋友，將來一定是我的丈夫，可是，一切都已成為泡影。我也不知道老天為什么會這樣安排我們。愛不能再沉睡，千言萬語道不明，以前的一切，就當是一場噩夢吧！明渠，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你知道我回來后為什么不打你的電話嗎？是因為我們之間一通話，彼此都會更加痛苦、難受。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罪過。請你忘了我吧！明渠，好好振作起來。我知道你很難受，但是，風雨過后定會天晴，好好享受未來的美好生活吧！

英絕筆

2007年11月5日

看完英的信，我懷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的念頭，在阿麗的陪同下，第二天就踏上了開往廣西的列車。到達英家鄉的城市已是晚上8點多鐘，走出車站，繁華的都市在五顏六色的燈光下非常艷麗。

“先生，小姐，吃飯嗎？”一位男孩的聲音傳來，我才想起我和阿麗已經一天沒有吃飯了。阿麗獨自走上前與那個男孩聊起家鄉話。晚飯后，阿麗把我們要尋找的地址和來這里的目的告訴那男孩，用手指著我，意思說我就是阿英的朋友。那男孩竟然是阿英的同鄉，他不敢相信似的問：“你就是在廣東和英認識的朋友嗎？”我點點頭。

男孩說：“她上個月回家。我也不知道她父親是怎么搞的，這個年代還有哪個父親逼女兒嫁給一個沒有感情，而且比她大10歲的男人？英至死不依，喝下農藥想自殺，幸好在鄰居的幫助下把她送到附近的衛生站，才挽救了她的生命。沒過幾天，她就來到這里的一家夜總會唱歌，現在是那家夜總會的歌手臺主。”

我急忙接口道：“是哪家夜總會？你能帶我們去嗎？”

當我和阿麗趕到那家夜總會時，已是晚上9點多鐘，這時也是夜總會最旺的時候。在三樓演藝廳，我們選了一張臺坐下。不多久，只見英穿著略性感的衣服出現在舞臺上，她手里把持著麥克風。我想馬上沖上舞臺，卻被阿麗拉住了，說：“還是我上去為好，你去門口等她吧。”

阿麗走向舞臺的那一刻，英呆住了。

我們三人來到英的出租屋，英看到我憔悴的樣子，許久才說了一句：“你們累了，休息吧。”

那晚，我在房間里休息，可是一點睡意都沒有，隱約聽到她們在客廳里談些什么，只清楚地記得阿英說：“小麗，我求求你照顧黎明渠。雖然他沒有家，但他的為人我是清楚的。我這個殘疾人不配他的愛。”

阿麗接口道：“你怎么能說自己殘廢？因為你的手這一點點不方便，你就這樣狠心嗎？為了你，他千里迢迢找來，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而你現在既然還活著，他現在的親人就是你和我。如果不是房東老板和我打開他的房間，恐怕他現在死了你都不知道。他愛的是你，不是我，你知道嗎？”

第二天早上，英見我雙眼布滿血絲，深情地說：“我們分手一個多月以來，對你傷害很大，但你知道我內心深處的想法嗎？我來夜總會打工，是因為你沒有家，我要掙錢給你買房子。我在這里只是唱歌，決不會賣身！”

我哀求道：“英，我不要房子，只要有你就足夠。這次來廣西，我以為只能見到你的尸體，老天憐我，讓你活著，我決定留下來，我不能沒有你！”

英生氣地說：“明渠，你是不是想讓我再死一次？如果你留下來，我就死給你看！”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英已從床底下掏出一瓶農藥就往嘴里灌。好在附近就有一家診所，才及時救了她。

為了英能夠活下去，我只好心痛地說：“英，只要你不再尋短見，我決定走人。”

第三天，我們在短暫的相見后又含淚分別，我拖著空洞的軀殼踏上開往廣州的列車。

我決定離開這個傷心之地。來到阿麗的出租屋，我對她說：“阿麗，我要走了，也不知道去哪里，換個地方看看吧。我知道你心中的想法，你對我的愛，我只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如果你不嫌棄，我們就結為兄妹吧，對于愛情，我不是你的最佳人選，會連累你的。”

就像英對我一樣，無論阿麗怎樣挽留，也挽留不了我離去的腳步。

當天，阿麗為我送行。

我又開始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四處漂流，天涯海角是我家。此后，英與我斷了聯系，而我的電話卡，卻每月能夠收到她為我充值的話費。2009年2月10日，我到銀行刷卡取款，意外地發現卡上突然多了5000元！阿英就這樣，只愿為我付出而不給我回報的機會，令我更加愧疚難堪。在無數個日日夜夜，我默默地追問自己：我做錯了什么？阿英做錯了什么？為什么我們深深相愛卻不能相偎相依？回答我的只是不眠之夜，潸然淚下。問蒼天何時老，問世間情為何物？昔日的春夢，留給我們的只是痛苦的回憶。

后記

孤燈下提筆敘述我和英的故事時，我已到另一個城市的一家電子廠做流水線上的普工。我依然是一只無窩的小鳥，穿越在異鄉的城市，渴望未來會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夢，可是，沒有英的陪伴，我迷茫的心一次次面臨嚴峻的考驗，愛得粉身碎骨，依然不愿逃離這道坑坑洼洼的沼澤路，依然在拼命地追逐愛的腳步，從而一次又一次在疼痛中蘇醒。

（作者電話：13717431256）

責 編：雪月

本欄目下期推出——魏國松的《陽光灑滿包子鋪》。受金融危機的影響，主人公包紅心與高志山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家鄉重新創業，經過多方考證，最終決定開一家包子鋪。可是，包子鋪開得并不省心。面對創業路上的艱辛，他們將會怎樣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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