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色·戒》中的旗袍隱藏在張愛玲的文字里,活躍在李安的鏡頭下。從作為形象的基本層面到符號代言,最后升華為一種思想藝術,旗袍的這段藝術之旅為小說和電影搭起了橋梁,同時也在各自的舞臺上留下了不一樣的風景?!娟P鍵詞】 旗袍 形象 符號 藝術
從小說到電影,是文字藝術向視覺、聽覺藝術的轉變,兩種不同的藝術要產生聯系,這就要求改編者要擅于發現契機。張愛玲喜愛旗袍,她小說中的女主角都能將旗袍演繹得很漂亮,《色·戒)沖的王佳芝更不例外。李安的鏡頭抓住了這個細微的契機,為旗袍演繹了一段從小說到電影的藝術旅程。
一、形象——外殼的基本存在
小說和電影各自與讀者或觀眾交流的媒介不同,前者主要依賴文字,刺激讀者的主觀想象力。而后者則是直接給予視覺和聽覺定位,帶動觀眾的想象力,主動與被動之間,各自產生的效應有很大的區別。
1 聯想形象
旗袍在張愛玲的小說中是聯想形象,文字描寫只有一句話:“電藍水滴紋緞齊膝旗袍,小圓角衣領只半寸高,像洋服一樣。”簡潔的文字敘述給讀者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間,讀者根據自己的喜好,想象出不同樣式的旗袍。男人或許會想到性感,女人則更偏向于美麗。男人想象女人,性感全等同于高挑、豐滿、線條。而女人都有一種愛照鏡子式的自戀心理,會潛意識地把小說中的女人當作自己,所以那一身旗袍一定是屬于自己的那種美麗。張愛玲筆下的一句話通過讀者的想象完成為各式各樣的美麗。
2 固定形象
在李安的鏡頭下,旗袍的樣式、顏色以及它的主人都被固定,導演眼中的美麗,給予觀眾直接的視覺刺激。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審美價值觀,導演的鏡頭并不能滿足所有的想象力的喜好。從形象能否經得起咀嚼這一基本層面來看,文字所描寫的旗袍要比鏡頭所拍攝的旗袍更有韻味。但是,李安的鏡頭與旗袍,就如同伯樂與千里馬,有了這個伯樂,旗袍才得以開始藝術的旅程。
二、符號——標簽的意義演繹
旗袍作為一個事物,在文字間和鏡頭下存在,都有它所代表的意義和要完成的任務。
1 時代和身體的印記
在小說文本中,旗袍的任務很簡單——一方面,它是時代的標簽。旗袍是屬于中國的,同時旗袍也是屬于上個世紀的。小說以一桌麻將開始,并未交代時間,但通過麻將桌上人物的穿著,尤其是王佳芝的旗袍,“齊膝”、“象洋服一樣”,讀者可以確定時代的界限。另一方面,它是王佳芝性感的體驗者。它溫柔地包裹著“王佳芝的胸前丘壑”,也暗示了故事可以開始和繼續的原因。
2 隱藏的演員
在李安的鏡頭下,旗袍是李安從小說中挖出來的另一個女主角,被賦予了很多任務。
首先,它線條分明,開又至臀,是誘惑的代言:王佳芝為了色誘易先生,自然要穿緊身性感的款式,尤其是她帶易先生做西裝時,自己讓裁縫改小的那身旗袍,更是精致玲瓏,勒得她不敢喘氣。一旁的易先生在她準備脫下旗袍時終于發號施令“穿著!”簡潔的兩個字已將誘惑道盡。其次,它是身份的標志;學堂里的王佳芝、易公館里的王佳芝,與易先生獨處時的王佳芝……各個場合都有適當的旗袍,透過旗袍的樣式與質料,點出了女主角所面對環境的改變。最后,它見證著劇情的變化。三次床戲,旗袍在王佳芝身上從在位到半離位,最后全離位,暗示兩位主人公的關系在發生微妙的變化,從虐待到半坦誠,最后完全融合,李安所疼惜的愛情產生了。旗袍在這里已不僅僅是衣物和美麗,它是與女主人公息息相關的角色,它的出色表演也成就了湯唯的成功。
三、藝術——人生的矛盾啟示
生命是一襲華麗的旗袍,爬滿了蚤子。
華美和虱子是對立的事物,聯系在一起有一種不得不的感傷。同時,旗袍本身也是一個矛盾的事物,它產生于思想保守的年代,但它開又至臀,線條分明,凹凸有致,這些特征與那個時代對女性的要求完全相背。在現今開放的社會,旗袍卻又被大多衣櫥遺忘。旗袍從產生到興盛到隱退,一直都纏繞著矛盾。李安抓住這種張愛玲式的感傷,將它與劇情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
1 破碎的英雄夢
鄺裕民一伙年輕人有著昂揚的英雄夢,要殺奸救國。小說文本中,張愛玲只是交代了有這么一群人,并未對他們的行為做任何評價。而電影中,通過對幾場戲的擴充——易先生第一次送王佳芝回家,對屋內人的緊張表情的抓拍:當他們的計劃被發現時,鄺裕民的那段血腥戲:王佳芝與梁閏生尷尬的床戲:以及王佳芝與老吳的心酸的對白。從側面說明了這一群年輕人行動的稚嫩和倉促。
同時,這個計劃的主力是鄺裕民。但是真正實施起來,卻是王佳芝這樣一個弱女子擔當了重任。而美人計卻又是對女性的一個岐視。美人計的依據就是把女人當作毀滅男人的手段,這本身就是以女人不是好事物為前提的。王佳芝既是英雄,又是禍水,身份的矛盾與旗袍遙相呼應,也質疑了鄺裕民這群人的英雄行為的終極意義。在電影的最后,易先生身邊的心腹告訴他,其實他們早已經知道了這個陰謀,一句話就否定了所有的努力和付出,英雄夢既可笑又可憐。
2 尷尬的愛情
王佳芝的愛情堪比旗袍的華美——鄺裕民英俊帥氣,易先生男人味十足,令人妒忌。然而,愛情畫不出結局。
鄺裕民與王佳芝互相傾慕。搭檔起來也很默契,小說文本中。兩人的交集很少,沒有交代愛情。電影中,李安增添了感情戲:在馬車上、在公交車上、在舞臺上,王佳芝愛上了鄺裕民。可是,愛情最終讓位所謂的愛國之情。在刑場上,他們終于站在了一起,朝著同一個歸宿。鏡頭給了鄺裕民一個特寫,他回頭深深地望了一眼王佳芝,他一生的感情,都在那一眼里——無法言清的那一眼,就如同一襲爬滿虱子的華美的旗袍,憂傷似有似無,卻始終縈繞著。
王佳芝與易先生的愛情一直備受爭議,張愛玲把愛情藏在文字里——“到女人心里的路通過陰道?!薄懊看胃弦自谝黄?,她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郁都沖掉了。”精辟的話語將王佳芝的心殘酷地解剖開來,她注定愛上他,但虎與倀的關系,他征服她,她又怎能征服他?
李安的中庸之心成全了愛情一三場大膽的床戲,讓這部電影成為了爭議的焦點。有的人堅決執行刪減的任務,有的人又千方百計地想找來看,他們都不懂。兩個孤獨的人,用自己的身體直接去溫暖對方,身體是世界上最溫暖的物質,也是永遠不會說謊的物質,心在,身體在,溫暖在。在日本酒館的那場戲,王佳芝輕輕吟唱:“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她懂他,他懂她,可是他們就是注定不能在一起。淚落下,是王佳芝的,是易先生的,也是我們的。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愛情的路上,試圖去分清孰對孰錯的人是自私的人,是愚蠢的人。王佳芝不是!女也離去的時候是微笑的,車夫的一句“回家嗎?”讓心落定。愛過了,心就回家了。心被暖過了,就不再抱怨了。而結局的那一個難以磨滅的鏡頭——淡淡的一束光,空蕩蕩的床,微微的褶皺,黯然回首的男人,誰更孤獨?
在張愛玲的筆下。女人似乎都注定成為男人的傀儡,然而,李安的鏡頭卻讓我們就看到了女人的偉大,壓過男人的偉大《色·戒》的劇照剛好暗合了這一思想——王佳芝處于鏡頭的前方,身材高大、豐滿,坐在椅子里的易先生離鏡頭較遠,更顯得弱小。雖然女人處于男人的審視之下,然而,是那一襲鮮艷的、性感的旗袍把男人的眼光拉了過來,被動與主動瞬息轉換,就如同色與戒,沒有根本的界線,也無需一定要分個界線,海報上的這兩個字,剛好也顛覆了我們的視覺認字方向的習慣。人生本來就是一個矛盾體,刻意地分清黑白,人是不快樂的。旗袍從一開始就不拒絕做一個矛盾體,規矩也罷,婦道也罷,它依舊曲線玲瓏,風情萬種。妖嬈飄過,留下了一路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