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公寓》里的現代愛情圍城

摘要 一直以來，我們所熟悉的是愛情與時間對抗的故事，無論是“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還是“海枯石爛至死不渝”，檢驗愛情的純度、厚度與強度，都借助于時間。與空間對抗的愛情，是烏克蘭影片《愛情公寓》所帶來的新鮮故事，在愛情的圍城里，“公寓”作為空間的象征，充當了愛情的助產士與審判官等諸多角色，帶來了關于愛情空間的美學詮釋。

關鍵詞 愛情 空間 圍城 美學詮釋

這是一部關于空間里演繹愛情的經典影片。有著羅密歐與朱麗葉式的為愛而死的悲劇，卻沒有杜麗娘為愛而復活的大團圓。兩代人，以不同的方式經歷著愛的悲劇——最大的悲劇是：愛情活著，愛人死去。生與死都只是發生在一間小小的公寓：愛情曾經死去，對愛情的未來的絕望使心死去。對愛的執著使心復活卻使生命死去……

一、空間里的愛情

一旦愛情發生，外界一切不復存在。無視一切公共空間的存在，如人無人之境。愛情使兩個獨立特行的個體走到一起，憂郁沉靜的大提琴手與癡迷于街頭攝影的敏感青年，在醫院相遇，在地鐵上互相吸引。空間轉移，相通的氣息使他們走到一起，迅速墜入愛河，一聲聲“咔嚓”，鏡頭里全是兩人愛的姿態：女主角的清純與嫵媚，深沉與活潑，一顰一笑，一嗔一怒，都經由男主角的鏡頭展現，并傳達出男主角鏡頭下的愛意深沉。二人的合照，照與被照，男主角的為愛癡迷經由電影攝影師純熟的鏡頭展現，那些水乳相容的親密，仿佛是無雙的愛情，如此迷戀，如此默契，如此自然……

二、營造愛情的空間

短暫相處，面臨別離。他們決定繼續愛之旅，于是尋找共同的居所。女主角的浪漫情思使她一意孤行決心找一座非同一般的出租公寓。男主角的現實主義態度在此首次與女主角的浪漫主義發生了摩擦，埋下一個日后性格分歧的先兆與伏筆。一部關于不同尋常的愛情的影片里，奇跡必然會出現，一個古怪老人的公寓出租啟事助成了女主角的愛情夢幻奇想——“此公寓只免費租售給真正相愛的情侶”。天意與奇跡仿佛都是可信的，愛情會帶來一切意想不到的東西。于是有了“愛情公寓”，一個營造真愛的私密空間和關于愛情考驗的空間游戲。一開始的迷戀與沉溺，那是嶄新的空間所帶來的新鮮感，使人怦然心動，不舍追尋，極力向更深更遠處。迷離、脫序、餌構主義式的影像如詩般流動。空間里簡單的色調，黑白主色，光線迷離變幻，如同愛情的動作，只需簡單的撫摸與耳鬢廝磨，就足以表達深雋如海的情感，在鏡頭變換之中展現千般柔情，萬般繾綣，此時，公寓以其狹小而成就了一座了愛的天堂。

三、瓦解愛情的空間

當兩個人決定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共同生活后，一切僅靠對彼此的愛與熱情維持。兩個盤子、兩支叉子、魚缸里的兩條魚，兩個人，兩種溫度。兩種不同的個性，你無法翻轉天生的個性，或是隨意將不喜歡的部分丟出窗外。愛情意味著同舟共濟。傾囊而出，全盤接受。

時間消耗了新鮮感，有限的空間制造了熟悉的倦怠，使人有暫時逃脫的沖動。愛情的封閉空間需要緩沖地帶，男主角的需求顯得更為迫切，相守三天，男主角被窗外事物吸引，執意出去，“只是十分鐘”，可是，游戲規則是嚴酷的，“一旦出去就不能回來”，這是影片由始至終對其愛情生效的咒語。游戲中，“出去”意味著放棄，成為輸家。愛情里，“出去”意味著舍棄或背叛。愛情的專制與霸道背后是人們安全感的缺乏與自我的膨脹。女主角執意留下，她似乎相信愛能使人忍受一切不自由，只要有愛的自由，足矣。小小的空間頓時煙火四起。愛情是一座圍城，老人的公寓變成了現代愛情圍城新形態的象征物。

圍城中的人，只能等待，等老人的離世通知書寄來。那時他們才能自由并繼承老人留下的公寓。而處于艾滋晚期的老人也沒多少時日了。于是，我們都以為或者期待他們能夠守候到最后，因為他們相愛，而愛情不是能夠使人無視空間的局促嗎?影片卻繼續告訴我們更多關于愛情的東西。不穩定的融合，各自的個性在深度人際交往的摩擦中漸露鋒芒。愛情的圍城所帶來的遠不僅是空間的局促，而是這份無比親密的局促所帶來的赤裸裸的共對。沒有任何遮掩與回避的余地，空間逼近，彼此的個性顯露無形并針鋒相對。于是二人世界漸漸破裂，產生回歸各自世界的沖動。男主角克制不住想往外逃，“相機是我的生命。只有照相我才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愛情并非生命的唯一。在遭遇愛情之前，我們身上也許已經有了生死與共不可分離的東西，它們是否可讓位與愛情，不是一個衡量愛情純度的標準。愛情，該讓生命更豐富而非成為生命豐富的全部。

此時，空間完成了它存在的雙重意義——作為愛情的窩巢，營造了一個甜蜜的二人世界：作為愛情的墳墓，滋生出一個狹促的二人世界，解構了愛情。

四、隨時受侵的空間

任何一個空間都是一個不穩定的存在。總是在不斷擴張或收縮。

電影海報上——“在只有我倆的生活里，你會愛我多久?”也許，“愛情是什么”這個問題是沒有正面答案的，它只能借由回答前者才能明示自身。影片告訴我們，愛情的秘密與空間有關。在大千世界里區隔出一個二人世界——從視野里清掃了外界卻不能在生活本質上隔斷外界的干擾。這是愛情空間所面臨的殘酷現實。于是，空間成了愛情生息幻滅的領地。愛情在空間里建構。同時又被空間解構。作為一個空間的象征符號，公寓所提供的不僅僅是一個具體的地理空間，更是一個精神空間和情感空間。因為愛的唯一性，愛為其領地設下邊界，希望封閉而自足。然而所有的自我封閉都只是一廂情愿，真正的現實不會因此而消失，現實在所有空間的邊界處滲入。一個不能與外界聯系，不可以離開的愛情公寓只是一個他們單方面地失去與外界聯系能力的空間，而外界并未因此失去影響他們的權力。在某種程度上這就是自我與他者關系的模板。任何悲劇之前早已有千萬個類似悲劇發生——房東老人的愛情悲劇即是如此：失去心靈的交流，艾滋病使相愛的人無力對抗現實。在房東太太用木條把公寓通向外界的一切出口漸漸封住的過程中，房東對其愛情和未來失去了希望，對艾滋病的恐懼使其當了愛情逃兵。曾經美好的愛情在黑暗房子里凋零。愛情的公寓成為令人窒息的死亡空間。當木條完全封住窗門，生命走到盡頭，空間幻滅，孤獨的愛人與愛情一起埋葬在暗無天日中，埋葬在房東深深的悔恨里。封閉的空間謀殺了愛情。

同樣的命運，宿命的公寓。仿如千萬情侶都將在此空間入口處涌來，匯聚成同一個命運。當一疊信件洶涌而至，從門縫里侵入，沒有人能猜出命運也在其中設下了圈套。什么都沒有改變，但是一切都改變了。兩封體檢通知書——現實的殘酷與命運的悲劇突如其來。與生活相遇，審判了愛情。診斷書所表征的現實入侵奪取了愛情的話語主權，用死寂一般的絕望統治了曾經活潑生動的愛情空間。

五、一個人的空間

從一個空間逃向另一個空間，是人們面對壓力時的通常表現。無論是有意的選擇或是下意識的行為，逃離并不能真正解決問題，但另一個空間將提供思考的可能。空間之間的距離，可使人洞見先前被遮蔽的東西。有致命缺陷的愛情，無法對抗死亡的愛情，使空間的存在成為絕望本身。男主角最終逃離了空間的束縛，狼狽的愛情敗將。逃離愛，但愛已在。刻骨銘心，難以忘懷，自我放逐后發現自我已在愛情里淪陷，愛成為其存在的標記。一個人的空間，承受不住對另一個人的思念的重量，于是自動放棄領地并奉獻給愛情。

于是回去。以一種獻祭的勇敢與重生的欣喜歸來，拯救他的愛人以及愛情。這是一種完全經得起世俗考驗方式的愛情。對男主角來說，不能為愛情而放棄生命的自由卻可以放棄生命。一切讓人釋然——愛情的偉大不在于其霸道的掠奪而是生死與共的絕對。雖然都涉及唯一性與絕對性，但是，愛情對于人的唯一性是深潛于生命深處的底色而非流于表象的自私占有。愛情空間的表面狹窄背后有一個為真愛預留的深度空間，那里有無限的縱深性，直至生命盡頭。

六、空間的考驗

無處安放的愛情，局促的空間使一切困境越加犀利地逼近：打碎的玻璃，一地渣滓，血液感染的敏感，窘迫的空間里愛情無處棲息。神經過敏。顧忌重重，情緒低落。共處一室卻想著終將分離的痛苦。在女主角看來，愛就該獨自承受疾病的苦痛。兩個都愿意為愛獻身的人，卻由于對愛與生命的不同理解而造成劇烈的沖撞，勞燕紛飛。考驗，終于在空間里完成其作為考驗的使命。考驗之所以成為考驗，并非因為那個考驗是真的存在。而是人自覺地充當了考驗的祭品。當另一紙誤診書寄來，證實女主角實未感染艾滋，而此時男主角卻從老人那自動感染了病毒，似乎是人自身才開啟了命運悲劇的大門。

七、充滿詮釋縫隙的空間

結尾之思：如果診斷書是一個圈套。一切都將變得荒謬——人生可以如此荒誕，而人是如此脆弱并且無助。

愛情面臨前代留下的考驗，如何繼續下去?同樣的情景，但是換了位置：女主角原來未感染艾滋病，男主角為了陪伴女主角而自動接受感染。錯位的空間，釀造了更大的悲劇效果。原本的好事，因為時空的延宕而轉成悲劇之后的悲劇，仿如朱麗葉與羅密歐從四百多年前迎面走來，述說著一個偉大卻悲悵的愛情故事。如果這是命運。那么，這是一個無巧不成書的愛情事件：如果一切都只是房東設下的考驗陷阱：診斷書是假的，房東的艾滋病毒也是假的，房東的手套只是與之前的離奇游戲一樣，純粹故弄玄虛，一種高明的考驗手段，那么，最后鏡頭里兩人的絕望與驚訝，是否也只是一個愛情冒險所帶來的驚險?雖有驚無險，其背后卻給觀者留下更大的詫異——愛情。讓我怎樣拯救你?

影片留下一個懸而未解的謎團，開放的結局。無論哪個答案，都可帶來無限的詮釋空間。關于愛情甚至生命的解讀在這無限的空間里將被賦予無窮的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