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今中國內地的城市里,自助餐是商家的一種常用經營手段。餐館櫥窗上寫著自助餐××元一位,令食客產生了花最少的錢占最大便宜的錯覺。
在20世紀80年代末,自助餐在北京尚未登陸街頭,只在少數星級賓館里深藏閨中伺候外賓或港澳臺同胞,一般大陸公民壓根兒不知道自助餐這個詞。
大約是1989年的一天,臺灣《小鷹日報》主編蔡先生來到北京,約我到一家五星級飯店一邊共進早餐一邊談買賣著作權事宜。
當我走進那家飯店的餐廳時,看到與尋常餐廳不一樣的場面:不同的食物放在不同的器皿里,依次開架擺放在長桌上任人自取。
這是我第一次吃自助餐。
見我略顯躊躇,蔡先生對我說:“這是自助餐,請鄭先生隨意。”
我不知道怎么隨意,特怕給大陸作家丟人,只有看蔡先生隨意后我再模仿。
大概是出于禮節,蔡先生執意要我先“隨意”,而我堅持要他先“隨意”。
只見蔡先生從一摞盤子的最上端拿了盤子,然后走到一個個開放的食物盆前從中取物。我模仿蔡先生的動作,跟在他后邊照葫蘆畫瓢,生怕一步棋走錯出洋相。
蔡先生將手中的盤子裝滿后放到臨窗的餐桌上,我跟著他也放。他對我說:“再去拿點兒水果。”
這時我認為自己已經自助餐畢業了,應該單獨行動了。我取了一個空盤子后,開始隨意。幾個盆里盛放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食品,像點心,有的是巧克力色,有的是金黃色。一貫勇于嘗試新生事物的我對這種食物產生了興趣,取了滿滿一盤。
我和蔡先生一邊用餐一邊談版權交易。那一盤“點心”進了嘴我才感覺不對頭,干燥如麻,味同嚼蠟。這可能是國外的高級食品,我曾在報紙上看過美國越是有錢人越吃黑面包的文章。我看了蔡先生一眼,見他沒什么反應,我又吃了第二口。
后來我才知道,那東西叫麥片,正確的食用方法是泡牛奶或果汁吃。回想起來,我驚訝當時將那一整盤麥片干咽下去的毅力,同時不明白蔡先生為什么不制止我。后來讀到這樣一則故事,我才曉得蔡先生可能是一位紳士。
那故事大意如下:一位著名球星應邀到英國上流社會赴宴,席間,侍從給每人端上一盆洗手水。球星以為是喝的水,于是一飲而盡。同桌的英國貴族們為了表示對球星的尊重和禮貌,都爭先恐后痛飲洗手水。
由此想來,蔡先生一準是出于禮貌才未制止我干吃麥片。不過當時蔡先生可能因干吃麥片這個細節認為大陸作家比他預想的還要貧困,從而使他再度降低付給的版稅。假設當時我將牛奶澆在了麥片上,保守估計,我得到的版稅起碼多1個百分點。后來我再同臺灣出版商談版權交易時,條件是我的版稅率必須高于臺灣作家的版稅率,否則免談。奇怪的是我竟屢戰屢勝。我認定,這是由于我當著他們的面將大杯大杯的牛奶倒在大碗大碗的麥片上的緣故。
由蔡先生我又想起另一位臺灣朋友趙先生。趙先生總有優越感,他最愛干的事是當眾指出大陸朋友的誤區。比如大家一起乘坐電梯時,有人背對電梯門,趙先生就苦口婆心地告訴那人,在電梯里只能面對電梯門,這是文明社會的常識。再如,大家一同喝咖啡,見有人端杯喝咖啡時勺子還在杯子里,趙先生立刻誨人不倦地告訴人家,喝咖啡時一定要將勺子先拿出來,這是規矩。
此外,趙先生還會全方位向我們描述臺灣的生活,聽得我們越發覺得自己是孤陋寡聞的劉姥姥。一次聚會后,我的虛榮心終于忍無可忍地爆發了,我提出駕車送趙先生回賓館,趙先生毫無防備地中了我的圈套。他發現路不對,問我這是去哪兒,我說帶你去開開眼,增長見識。
我帶著趙先生駛入一片掩映在綠木花叢中的高雅建筑群,只見五花八門的國旗在不同的建筑物前交相輝映,荷槍實彈的武裝警察身上的武器和微笑一同把守著每一座大門。我告訴趙先生,這是北京的使館區。這是美國大使館,這是英國大使館,這是日本大使館,還有法國、德國、意大利、加拿大、澳大利亞、瑞典……末了,我極阿Q地對趙先生說,怎么樣,不虛此行吧?臺灣有美國英國法國大使館?絕對沒有!
事后我有點兒于心不忍,覺得自己作為地主顯得太小家子氣,于是在遠離使館區的一家飯店請趙先生吃了一頓,算是給他壓驚。
商云翠//摘自《喜劇世界》2009年第11期,
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