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戰期間,日軍建立的集中營位于蘇門答臘的東海岸,帶鉤的鐵絲網圍著陰暗潮濕的牢棚。外面,白天有赤道熾熱陽光的照射;夜晚,皓月與繁星相輝映。可集中營里,黑暗夜以繼日。在這里,“住”顯然是詞不達意,我們是被填塞在牢房里。
已有幾年還是幾十年了?疾病和衰弱使我們懶得去想,時間仿佛凝固了。我們周圍,有人死于饑餓,死于疾病,死于最后一線希望的破滅。對于戰爭結束、獲得解放,我們早已不抱幻想,我們變得恍惚和麻木,只有喉嚨里才躥出野獸般的生命欲望:饑餓。除非有人抓到一條蛇或一只老鼠,要不就整天挨餓。
不過,集中營里有一個人仍有可吃的東西——一根蠟燭。他原沒打算吃它,正常人是不吃蠟燭的。可當你看見周圍的人皮包骨頭,氣息奄奄時,你就不會低估這支蠟燭的分量。他實在無法忍受饑餓折磨時,便小心翼翼地找出蠟燭,細細咬一下。作為朋友,他保證給我一小截。所以,我白天黑夜一直注視著他和那根蠟燭——這已成了我生死攸關的關鍵,別讓他在最后關頭一個人吃了整根蠟燭。
一天晚上,他在梁柱上刻下又一個標記后,語氣呆板地說:“明年圣誕節我們就會回家了。”幾乎沒人對他的話做出反應,誰還去想這事?可是又有一個人說了句很奇特的話:“圣誕節的時候應該有燭光和鐘聲。”
天已很晚了,我們躺在木板上,我的朋友忽然變得不安起來,他朝那只箱子爬去,拿出蠟燭。黑暗中,我清晰地看見它的鮮紅顏色。“他準備吃了,但愿他別忘記我。”
他卻走出屋外,從看守那兒借火點燃了蠟燭,放在床頭。
沒有人說話。不久,黑影一個接一個溜到他的床邊。這些半裸的難友們雙頰凹陷、目光饑渴,悄然無語地在蠟燭旁圍成一圈。主教和牧師也圍了過去,他們同樣也只是兩個虛弱的囚犯而已。牧師用沙啞的聲音說:“圣誕節來了,光明在黑暗中閃耀。”“黑暗征服不了光明。”主教接口道。
我從沒見過如此紅潤的蠟燭。
我們被關押在沼澤和叢林之中,但我們聽到了成千上萬鳴鐘發出的聲響和天使的合唱,燭光的火苗越躥越高,像利劍般刺穿黑暗的牢棚。一切都沐浴在如同白晝的光明之中,我們自由了,意氣昂揚,不再饑餓。
蠟燭燒了整整一夜,我們齊聲歌唱,迎來了曙光。我們確定無疑,一個溫馨的家在等候我們。
事實也正是如此,我們中一些人在第二年圣誕節之前回到了家里。另一些人呢?他們也回到了家里,我幫著把他們掩埋在集中營后面的泥土里。他們向世界告別時,眼睛不再像從前那樣暗淡無光。他們的眼睛充滿了光明,那根蠟燭發出的光明——黑暗征服不了的光明。
孫宏//摘自百度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