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的后妃中,最鮮亮醒目的人物,要數田貴妃(田秀英),她過人的靈秀巧慧,放在幾千年后妃史中,也屬出類拔萃。田貴妃原籍陜西,長于揚州,崇禎元年封禮妃,后來逐步晉升為皇貴妃。她跟周皇后一樣淡妝天然,不喜雕飾,而其資質和才藝,顯然更不凡一一自幼習鐘繇、王羲之楷書,入宮后有機會臨摹禁本,更臻妙境,崇禎常與她一起為書畫卷軸題簽;她善繪畫,其《群芳圖》被崇禎置于幾案,時常展玩;她的馬上身姿,柔美靈動,且控馭自如,騎術毫不遜色于名騎手;跟皇帝下棋,她通常會輸一二子,卻又讓對方渾然不覺是在故意讓棋;宮中喜歡蹴鞠(中國古代足球),她是球藝一流、姿態嫻雅的女足主力;至于裝飾居室、打扮宮女、改進宮中儀制等,她也樣樣出手不凡……凡此種種,倘若皇帝蠢笨粗糙,無疑就明珠暗投了。巧的是,皇帝其實也還風雅精致,所以她寵冠后宮。
田貴妃鼓琴吹簫指法嫻熟,有穿云裂帛之聲,功力尤其不凡。崇禎正好能作點曲,譜寫過“訪道五曲”——《梧桐吟》《爛柯游》《參同契》等。也不知道這些曲子是否動聽,不過,有田貴妃這樣的高手傾情演奏,想來是悅耳的。中秋之夕,宮中設宴,崇禎命撤掉樂師,由田貴妃彈琴。月華清朗中,琴音飄逸靈動,皇帝高興地贊美她,你的指法嫻熟自如,將音樂的巨細疾緩都表達得恰到好處。他這一夸,無意中為后妃的摩擦提供了材料。有一天崇禎也是為田妃的琴藝傾倒,忍不住問皇后,為什么你就不會呢?皇后沒好氣地說,我從小家教嚴格,到哪里去學琴。這話有點強詞奪理,乍一聽卻讓皇帝一愣,趕緊問田貴妃跟誰學的。田妃說是母親所授,皇帝第二天還將她母親吳氏召進宮中,當面演奏一曲,證實田妃確實沒有撒謊。
陪著一個自負、多疑、專斷的皇帝,需要走鋼絲一樣的高超技巧。田貴妃再心思縝密,有時還是會因故被罰居冷宮。而太監們總忘不了輸送新鮮美女進宮。有一次,他們給皇帝選買了幾個絕色歌舞女子,這些妙齡佳人頗令崇禎樂而忘返,不禁疏遠了田妃。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宮墻內不知堆集了多少代失意人的酸楚。田貴妃憂心如焚,決定給崇禎上疏進諫。崇禎自詡圣明,估計講大道理比較對他的胃口,所以她用的理由也冠冕堂皇——當今國家內憂外患,不是皇上悠閑玩樂的時候。崇禎一看,心知肚明,給她的批語也大打太極——很久沒見你,學問大有長進呢。不過,那些鶯歌燕舞也屬先朝舊例,又不是從我開始的,你何必多慮呢?話雖這么說,到底還是當天就趕去見她,再三撫慰。
崇禎一朝,宮苑還算平靜,后妃之間難免的磕磕絆絆,并未弄到火星迸射的地步,都還在皇帝可以調控平衡的幅度之內。而田貴妃聰敏、幸運地將恩寵持續了十四五年,如果國家不陷入內憂外患的多事之秋,紫禁城內的日子,可不是也花好月圓?
萬事如意圓滿,世間有幾人修得到呢?且不說天下大勢,只看身邊,田貴妃有三子,皇七子早天,崇禎最喜歡的皇五子五歲病故,讓皇帝郁郁寡歡,更令她從此臥病,于崇禎十五年(公元1 642年)七月去世。若沒有后來的天崩地陷,人們會嘆息紅顏薄命。田妃去世不到兩年,城破宮傾,崇禎與后妃自縊。誰說朝露易千不是福分呢?她畢竟沒有死于非命,還有一座正式的墳塋。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是古代男人的抱負。田貴妃其實才真正身體力行了這一理想。然而,這算是成功么?那些明艷鮮亮與疑慮不安交織的日子,那種奮力保持巔峰狀態的不懈不怠,肯定也間接毀損了她的健康。縱然內外兼修、玲瓏剔透,智力、美貌、才藝和情商都絕對拔尖,她卻也不能成為知名演奏家、企業家、電視主持人、家政學教授,或完整而平等地擁有丈夫的妻子——很遺憾,卻也只能這樣了,她的角色早已被分派好,只能是幾千年深宮禁苑最耀眼的女明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