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進入新世紀以來的這幾年,應該算作是周大新長篇小說創作的“多產之年”。從2000年回溯至他走上文壇,將近二十年的時間,他僅僅完成了兩部長篇:《走出盆地》和《第二十幕》。2000年至今,短短五、六年的時間,他就向讀者提供了三部長篇:《2l大廈》、《戰爭傳說》,以及這部獲得“茅盾文學獎”的《湖光山色》。
我們尚不能對周大新進入新世紀以來的這幾部長篇做出具有實質意義的結論——這有待于時間的考驗。如果僅僅憑著閱讀的感覺而言,“十年磨一劍”(事實上不足十年)的《第二十幕》,無論是在文本深度還是創作手法的實驗上,都可以稱得上是周大新最具代表性和最有意義的作品。時間,只有時間的打磨,才能真正孕育出經得起各種質疑與推敲的佳作。
然而,評論一位處在創作高峰期、“噴發期”的作家,其作品數量的多少,也是我們進行判斷的一個因素。之所以會有所謂“高峰期”的出現,與一個作家早年的閱歷(生活上和閱讀上的)及早期的創作實踐有關,沒有一個比較厚的積累,高峰期是永遠不會出現的。于是,我們看到了《湖光山色》。
2 以我閱讀周大新小說的感覺而言,讀完《湖光山色》,我又一次找到了那種“周大新式”的寫作手法和表達方式。與其說這是一部周大新的長篇新作,不如說是他以往多部小說的具體延伸。換句話說,是由眾多南陽盆地人(包括周大新在內)所創造的盆地精神的延續與擴展。
在《湖光山色》中,我們清晰地看到鄒艾(《走出盆地》)的影子,那種堅韌與追求,奮斗與掙扎,再一次在視野里出現;看到蕎蕎、周照進(《伏牛》)的影子,與壞干部作斗爭的場景又一次浮出;看到沫沫和坂子(《新市民》)的影子,走出大山或堅守盆地,并肩奮斗而又最終解體的農村青年夫婦形象又讓我們生發出重重的嘆息……單從人物命運和故事情節上看,我們就窺見了許多在周大新以往小說中所出現過的形象和故事。從某種意義上講,《湖光山色》是周大新心底各種人物形象的重新組合。
3 我們來探討“盆地精神”。包括周大新在內的許多南陽作家,都在不同的場合闡述過“盆地精神”。由特殊地理環境造就的南陽盆地,在吸收、積淀外來文化,形成自己獨特的文化背景時,衍生出一種既飄逸又豪放,既靈動又務實,既開放又相對閉守的“盆地精神”。周大新二十余年的創作實踐,已經和正在踐行著這種“盆地精神”。相對于《湖光山色》而言,以主人公楚暖暖為代表的一批盆地人,保守又執著,短視又持重,盆地精神的兩面分明地存在于他們身上。在奮斗的道路上,在面對困難的處理方式上,這種矛盾的“盆地精神”既束縛著她們,又在無形中給他們以動力。
在《湖光山色》的事件處理上,周大新一貫堅持的描摹“豫西南的那塊小盆地”的創作初衷沒有改變。進入21世紀,世道人心、社會狀況發生巨變的大背景之下,周大新以南水北調為小背景,以這些大背景、小背景下人的種種生存狀態為徑,以浙川丹江的歷史、南召楚長城等南陽的歷史文化為緯,編織出一道21世紀農村社會政治生活的獨特風景。在《湖光山色》里,我們清晰地看到宛西數縣的風貌。楚長城雄峙杏花山,楚王貲丹河陰魂不散,楚國青銅器驚現世間,這些都被周大新遷移進《湖光山色》中。當然,所有的這些,都是作者在展示人物形象、塑造人物性格時所用的依托物,真正的主角,只能是人。
這就涉及到這部小說的創新上來。“盆地精神”既制約又影響著盆地人,只有“走出盆地”,只有延伸“盆地精神”,才是盆地人緊跟時代,實現自我的唯一途徑。進入新的時代,一切都在變化。中原邊城的南陽盆地,不能永遠做“邊城”,永遠“慢半拍”。《湖光山色》所涉及的兩個主人公楚暖暖和曠開田,正是這種延伸的代言人。盡管曠開田最后沉淪了,墮落了,正是這樣的正反塑造,才能描摹出盆地人進行精神轉變的舉步維艱。
4 楚暖暖是以探索者的姿態走進讀者視野的。一個僅僅出外打過工、閱歷并不深的農村青年,因為去外面“開了限界”,因為“我可是去過北京的”,便萌發出一種上進、奮斗之心。“錢光靠做夢是到不了手的,要緊的是去想切實的辦法。”為了實現心中的夢,為了在經濟上不差于別人,楚暖暖開始了她艱辛又滿帶血淚的創業之路。因鋤草劑事件被騙,曠開田被抓,暖暖被迫委身村長詹石磴;當得知山上石砌的墻是楚長城時,暖暖心中的經濟意識又被開掘出來,在向自己的理想前行時,她又不得不飽受詹石磴的欺侮。當她的事業有了很大改觀時,曾經深愛著她的丈夫又拋棄了她。她試圖合法經營時,又被已經離了婚的丈夫暴打一頓。楚暖暖的人生歷程,是當代中國農村有思想、有目標的青年奮斗歷程的絕好縮影。在這個歷程中,楚暖暖民主意識的覺醒(如村長選舉)、經濟意識的萌發(如意識到楚長城的經濟價值)、開拓精神的生成(如旅游公司的興辦)、法制意識的增強(如請律師打官司解決問題等)……所有這一切,構成了一個鮮活而又生動的新女性形象,一個于死亡中再生的新時代女性形象。勝利終歸是屬于正義的一方,我們看到,在這條路的盡頭高高站立著的,是一個新的楚暖暖。
這不由不讓我想起周大新女性形象的塑造。在周大新的小說中,女性形象似乎成了一個“意象”,在他的筆下,男性往往是缺席的,即使有,也是以懦弱、孱頭、不思上進的形象出現。周大新筆下的男性形象,似乎永遠是女性的陪襯。有論者認為“……我們總感到一種不足,這不足是否因了周大新對女性形象的過分偏愛而造成真正男性形象的缺席呢?”(陳繼會:《文學的星群》P215)我不認為過分書寫女性形象是一件多么不好的事情,相反,在一個異性作家的觀照下,人物會更生動鮮活,更深入,更鞭辟入里。但站在閱讀者的視角,過分塑造女性形象或許會讓讀者有一種重復感。用一個詞形容,就是容易產生“審美疲勞”。吃同一種東西終歸是會膩的,換換口味也許會更好。不知道大新先生是不是有計劃寫一寫“盆地男子漢”?
5 如果說這部小說的“硬傷”,我以為還是“重復”。當然,所謂“重復”,是站在大新先生小說創作的總體狀態下指稱的。盡管《湖光山色》在探索盆地精神方面已經有了新的跨越,有了與以往農村題材小說的卓犖之處,我們還是稍微感覺這部小說的重復和拖沓。影子太明顯了,不是一件好事情。影子一旦與小說所創造的主體融合,便產生模糊感。大新先生新世紀以來的三部長篇小說,前兩部的確在各方面都實現了自身的突破,對于《湖光山色》,似乎這種突破不是那么明顯。
然而,周大新畢竟又給我們帶來了一個新的女性形象。在從事農村題材的小說創作中,新女性形象的確是不多的,新的時代需要新的人物形象,新的盆地需要新的盆地精神。從這方面而言,周大新是在一直努力著的,他的讀者是看到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