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從此孤獨

有時候我想，莫非孤獨這東西也有遺傳性不成?記憶中，祖父是個孤獨的人，極少同人交往;父親更是個孤獨的人，幾乎從未看見他往家里領(lǐng)過同事，也沒人來訪。作為兩人的孫子兒子的我也如出一轍，習(xí)慣于獨往獨來，從來不知道什么叫孤獨。說熱愛孤獨未免玩“酷”，反正就是沒有和誰親近的欲望。聽母親說，我從小就喜歡自己一個人玩，上學(xué)后也不跟同學(xué)一塊兒嬉鬧。這么著，就只剩下一項活動:看書。因為看書是最孤獨的活動。

或許上天關(guān)照，許多年后我當了大學(xué)老師，因為相對說來，大學(xué)老師是最可以孤獨的職業(yè)。一學(xué)期哪怕不跟領(lǐng)導(dǎo)說一句話不和同事打一聲招呼也照樣過。無非鈴響一個人進教室講課，再鈴響下課一個人回家備課看書爬格子罷了。

記得10年前在廣州一所大學(xué)工作的時候，期末一次集體旅游，不知何故，幾乎所有領(lǐng)導(dǎo)和同事都聲情并茂地動員我務(wù)必參加一次。我也并非老那么不通情達理，于是隨大家上了旅游大巴。不巧我和領(lǐng)導(dǎo)坐在一起，一個勁兒歪頭盯視窗外畢竟有些失禮，卻又不知和他說什么好。下午燒烤，之后轉(zhuǎn)去卡拉OK撒歡兒跳舞。我溜邊走了。獨自沿田間小路緩步前行。晚風，稻田，遠村，歸鳥，蟬鳴，腳下泥土和荒草親切的感觸。我爬上一座山岡，在山坡草叢中躬身坐下。

放眼望去，夕陽已經(jīng)落山，幾抹晚霞貼在天際，一縷夕暉從晚霞間閃閃瀉下，把大地、百合和茅草鍍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光暈。忽然，一種巨大的悲憫和慈愛如潮水一般把我整個擁裹起來，我覺得自己是天地間最幸福和最不孤獨的人，甚至覺得只有孤獨才會不孤獨。

而今，我陷入了孤獨之中。

不到兩年時間里，我失去了母親，又失去了父親。父母的去世讓我忽然明白，多少年來我之所以不知道孤獨，是因為父母在，年老的父母就像遠方天際的那縷夕暉陪伴和溫暖著自己。抑或，自己如同一只風箏，即使飛得再高，線也牽在父母手里。如今父母走了，我就成了斷了線的風箏，孤獨地飛在沒有夕暉的高空，飛向蒼茫的天際……

是的，從今往后，再沒有人因為我而為日本列島哪怕輕微的地震而牽腸掛肚，再沒有人因為我而特別關(guān)心廣州的天氣預(yù)報，再沒有人因為我而對央視新聞聯(lián)播中偶爾閃現(xiàn)的青島海岸緊緊盯住不放。說起來，父母在青島住過兩年。那時母親的記憶力已經(jīng)很不好了，一次外出兩人都忘帶鑰匙進不了門，母親卻清楚記得我的電話號碼，得以請鄰居代打電話找我拿鑰匙過來。事后問起，母親說:“那怎么能忘呢?一輩子都忘不了!”

世界上還會有一個人純粹因為愛而一輩子記得我的電話號碼嗎?

人生從此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