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

一

幾個大男孩在宿舍聊天。

李自林率先談到他對未來對象的條件，“要同等學歷，我不喜歡不讀書的女孩子。”

吳兆開說:“樣子要甜美，身段也要好。”許保俊卻說:“要養得活自己。”伍時照訝異地問:“你不打算養活妻兒?”許答:“認為生活費用必須由男方承擔的女性，十分討厭，不合我意。”

他們四人坐在地上，吃花生，喝啤酒，快畢業了，也顧不得宿舍守則。

“對，麥子瑋去了何處?”

“子瑋到郊外寫生去了。”

“子瑋對愛情是有幻想的。”李自林微笑，“可惜他還沒有找到他的女神。”

“喂，我有一個主意。”

大家看著李自林。李自林壓低了聲音，說出他的主意。

“有點惡作劇。”

李自林略微惆悵，“畢業后再也沒有機會這樣玩。”

伍時照馬上說:“好，我們就同子瑋開一個小玩笑。”

二

過兩日，他們結伴打網球，這次，麥子瑋也在。

那幫男生也算得高大英俊，可是麥子瑋卻比他們多出一股書卷氣，顯得溫文爾雅。

有一個穿短裙的女孩子走過，大家的目光跟著轉過去。然后，隨著女孩背影在角落消失，目光又轉回來。

“皮膚太黑。”

“腿太粗。”

“都好像沒有腰。”

子瑋聽了，不禁駭笑:“不要這樣批評別人。”

“人總有缺點，女生批評起男生來，更不容情。”

這時，李自林朝小吳、小伍他們使一個眼色，大家領會了，輕輕咳嗽一聲。

李自林說:“說到外型，當然無人能及秀瑜。”

許保俊應和道:“我那表妹，走在街上，常遇到星探糾纏。”

“不過她眼光高。”伍時照說，“對我們不瞅不睬。”

麥子瑋十分驚異，“小許有這樣一個表妹?”

小許訝異，“你沒見過我表妹?難怪，一放假你就去寫生，同秀瑜一樣。”

“她也喜歡畫?”麥子瑋有些意外。

“她有作品拿到皇家美術學院參展。”

子瑋呵的一聲，“是念美術的嗎?”

李自林搶著說:“秀瑜讀建筑，明年就畢業了，是不是?”

麥子瑋到這時才說:“你們都見過她?只有我不知道你有一個那樣的表妹。”

吳兆開說:“一個女孩子太完美了，不像是真人。”

子瑋問:“有無照片?”

許保俊搔搔頭，從口袋摸出皮夾子，掏出一張小照。“合照人頭太小，你看看。”

子瑋取過一看，人面只有指甲大小，可是已看得出是大眼睛美女，一臉爽朗的笑容。

他們正待子瑋的反應，忽然有人過來請他示范發球。他走開了。

“全靠電腦幫忙。”吳兆開笑，“這樣的女孩何嘗不是我夢寐以求，可惜不是真人。”

“真人哪有這樣完美:讀書好會變書呆子，外形美則驕縱不可一世，家庭富有者不知米價……我看穿人間無十全十美之事，所以降低要求，不亦樂乎。”

大家嘻嘻哈哈笑起來。

伍時照說:“下次見了他，就同他說，這不過是一個玩笑，還有，娶妻求淑女，要求不必繁復。”

三

過兩日，麥子瑋正在電腦上找資料，許保俊來找他。

“史蔑夫說我交不足功課，不及時補出來的話，不能考試。”

“差幾篇?”

許保俊數出來，“借我抄一抄。”

“反正是打印出來，你換個名字就行了，我替你準備好，你過兩日來取。”

許保俊感動，“你對我真好。”

“難道看著你進不了考場嗎?”

許保俊再謝，剛要退出，子瑋叫住他，“保俊，你的表妹住什么地方。”

小許僵住。才問他借功課，又不好說世上無此人，只得支吾地答:“加拿大的多倫多。”

“是在麥基爾讀建筑嗎?”

“嗯──呃──是。”

“暑假會不會回來?可否介紹我認識?”

“沒問題，子瑋，功課好了你通知我。”一溜煙那樣逃走。

四

功課順利過關后，許保俊早已把一切丟在腦后。一日，忽聽得麥子瑋靦腆地問:“不知她是否很驕傲?”

“誰?”小許莫名其妙。

“你表妹秀瑜。”

啊?

麥子瑋還記得有這個人。

“她是否驕縱?”

“呵，不不，她平易近人，最愛幫人。”

糟，越說越像真的，可見這個謊言同所有謊言一樣，開頭之際，是無礙的白色的，但到了某一程度，它忽然有了生命，自己發展起來，不可收拾。

“下次，下次告訴他。”

“大考完畢才揭曉吧!”

“對，現在也沒有心情理這個。”

是為子瑋著想?當然不，幾個人當中，只有子瑋知道功課的來龍去脈。

五

考完之后，麥子瑋不客氣地問:“怎么酬謝我?”

“恩是一定要報，你說吧!”李自林十分慷慨。

他們準備四人合份送出一只金表。誰知子瑋說:“把秀瑜電話地址給我。”

四人面面相覷。許保俊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子瑋，有一件事，早就該同你說。我表妹已經有了對象。”

子瑋沉默了。氣氛有點僵。子瑋問:“她的男伴，是個好人嗎?”

“好，好得不得了。”小許忙不迭答，“品學兼優，又是運動健將。”

子瑋走開了。

他們幾個人彼此埋怨。“我本來想告訴他，我們口里十全十美的女神在現實中是不存在的，宜降低標準，實事求是。”

“好了好了，速速忘記此事。”

六

行過畢業禮，交換過通訊地址，大家分道揚鑣。

許保俊回到家，十分惆悵。父母問他:“打算找工作嗎?”他答:“打算環游世界，報答自己。”父母相視而笑:“讀書真辛苦，難為你了，我們家門有幸，才出了你這樣好兒子。”許保俊知道父母在揶揄他，不敢出聲。

他父母繼續聊天。“保俊的七姑丈回來了。”

“愛妻病逝，他傷心過度，才攜女遠走他鄉。”

“聽說那女孩子長得與母親一樣聰明伶俐。”

“不知保俊可記得這個表妹。”

七

許保俊到大伯的公司探訪，一進門，便看見一個苗條的背影。

那女孩穿極普通的白襯衫與卡其褲，可是說不出的飄逸秀麗。這是誰呢?

大伯笑道:“保俊，還記得七姑丈的女兒修儒嗎?”許保俊瞪大了眼睛，這表妹與他假制的電腦照片何等相似。

小許半晌才問:“這么些年，你躲在何處?”

“在麥基爾讀建筑呀!”

他更加吃驚。“閑時有什么嗜好?”

“到郊外寫生。”

太驚人了，與他模擬的假表妹簡直有九分相似。

“有無男朋友?如果沒有男友，我介紹一個人給你。這人一生在等你這樣的女孩。”

修儒笑不可抑。“一生?他幾歲，有六七十歲了嗎?”

許保俊汗顏，太夸張了，大家不過二十出頭，怎么可以用到一生這種字眼。

“總而言之，我知道你們必是一對。我那同學，姓麥──”

修儒打斷他，她似乎并無興趣結識男朋友。

可是小許已經聯絡上麥子瑋，“我表妹回來了。”

子瑋抬起頭，“與男朋友一起嗎?”

“不，這是另外一個表妹，來，同我們一起喝下午茶。”

“我想認識的，只有一個叫秀瑜的女孩子。”

許保俊想叫:她就是她。

子瑋終于勉強答允。

八

只有許保俊一個人起勁地安排約會。他買了水果、白酒、糕點、鮮花，準時在家等候客人，有點贖罪的意思。

麥子瑋遲到，還好女客比他更遲。

子瑋精神不大好，狀態欠佳，同平時那種懾人的飛揚神采相差好遠。

“怎么了?”

“家母身體有點不適。”

“你表妹常常遲到?”

“今天不知發生什么事。”

門鈴一響，人到了，小許去開門，看到一張疲倦的面孔。

“車子拋錨，折騰了一個多小時，總算拖進車廠。”

糟，兩個人都心情不好。

見到對方，只不過淡淡招呼一下，各歸各位坐著聽音樂、喝悶酒。

半小時后表妹說:“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小許著急，“喂喂喂──我叫子瑋送你。”

“不用了。”她走出大門。小許轉過頭來同子瑋道:“她就是你要找的人呀!”子瑋自斟自飲。“是嗎?我看不像。你看她，又倦又躁，分明受名利所累，神情驕傲，哪里看得起我這種無聲無嗅的小子，還有，她掉轉頭就走，一點意思也沒有，算啦!”

子瑋愛的是一個假人，看到真人，反而不能接愛。因為假人沒有陰暗面，真人總有心情不好、狀態欠佳的時候。

小許惋惜:“修儒平時不是這樣的。”子瑋轉過頭來:“我仍然在等待秀瑜。”許保俊不知說什么才好。麥子瑋卻喃喃自語:“隨著歲月增長，她一定更加成熟懂事，你說是不是?”

許保俊不樂觀。“不一定，生活上挫折最能叫人苦澀不安，而無論是誰，總會為瑣事煩惱，女性年紀大了，必然失卻少女時的甜美。”

子瑋伸一個懶腰，“希望我有機會結識她。”

許保俊不再擔心，他知道子瑋有朝一日會放棄尋找女神的理想，我們都曾經走過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