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全球經濟衰退的大背景下,中國經濟能否率先復蘇?世界經濟的全面復蘇是靠美國帶動還是中印等新興市場經濟體帶動?這是每個從宏觀層面研究經濟政策問題的學者必須首先思考的兩個問題。
中國經濟增長的潛力和約束條件
相對份額決定影響力的大小。從這一點說,美歐日這三個主要經濟體因為其份額占全球GDP總量50%以上,如果在2009年仍深陷于明顯衰退或停滯,全球經濟恢復增長的大局面就難以出現,這也直接框定了中印等仍保持較高經濟增長速度的新興市場經濟體在全球經濟復蘇中的貢獻度。因此我們只能從“有限度的積極貢獻”這個角度來分析中國2009年的經濟增長表現及效果問題。而“中國經濟能否率先復蘇?”這個問題若能夠成立,其前提又是在全球化已深入發展的現階段,中國經濟能否通過充分的內循環創造足以抵消外需萎縮消極影響的內部需求。
同傳統封閉體系下經濟運行的特點具有明顯差異之處在于,參與了全球化過程已達30年的中國事實上已不存在任何生產要素供給約束,盡管中國在石油、天然氣、大宗原材料、稀有金屬方面存在嚴重的資源短缺,但靠國際市場購買可以解決全部要素供給問題。而且,中國對這些資源的購買需求已成了全球經濟復蘇的一個貢獻性因素。生產能力是供給約束的另一個方面,中國在過去30年高速增長中已成了無可爭議的制造業大國,在全球金融危機和經濟衰退的形勢下,目前中國真正惱人的問題不是生產能力不足而是如何利用和消化嚴重過剩的產能。因此,從上面的簡單分析可以得出結論,中國在應對危機中面臨的核心問題是如何有效擴大內需。
對任何一個經濟體來說,擴大內需都取決于兩點:一是實體經濟在假設封閉循環狀態下能否產生充分的真實需求;二是財政政策貨幣政策和銀行體系能否通過增加貨幣供給使各類微觀主體擁有足夠的有效需求。在本輪全球金融危機和經濟衰退中,中國在這兩方面都具有明顯的比較優勢。從真實需求方面說,中國是一個有13億人口的大國,幅員遼闊、區域經濟發展差異顯著、二元經濟結構明顯,從全國情況看,仍處于工業化、城市化、市場化的早期發展階段,無論在基礎設施、住房汽車醫療、各類基本消費和耐用品需求方面都存在巨大的實質需求缺口,這是許多人口數量不多且經濟發達水平較高的經濟體永遠無法擁有的真實需求優勢。
從有效需求角度考察,中國應對危機的比較優勢則更加突出:
一是城鄉居民高儲蓄率。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經濟之謎”中有個難以理解的現象就是30年GDP年均增速為9.6%,但30年中絕大多數年份城鄉居民儲蓄增速都超過了16%。城鄉居民手里有錢,說明中國經濟的細胞——家庭部門能為銀行部門自動注入流動性。
二是強勢政府。中國的政府即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都在扮演改革和發展主導者的角色。特別是中央政府,不僅具有領導權威而且還擁有豐厚的可支配財力,如近2萬億美元外匯儲備和每年都保持高增長率的財政收入。這表明:對債務總額僅占GDP20%的世界第三大經濟體來說,用財政政策刺激經濟的可操作空間十分巨大。
三是世界上最龐大、最穩健、最“聽話”的銀行體系。亞洲金融危機以來,中國始終把銀行業的改革當成金融體系調整的重中之重,通過注資、不良資產剝離、財務重組、股份制改造、引進戰略投資者、上市等等一系列有力度的舉措,率先完成了對工行、中行、建行、交行四大行的突破性改革,為中國商業銀行體系消除了系統性金融風險。隨著中國農業銀行改革的推進、郵儲銀行掛牌、政策銀行轉型以及全國農信社系統整體多年盈利,在美歐日銀行大多陷入金融危機的情況下,中國的銀行體系在資產、資本甚至是盈利方面,突然間成了世界上最引人注目的最強健金融機構體系。特別是,在中國的特殊經濟政治體制下,從國有、國有控股銀行到股份制、農信系統和城商行,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對銀行行為、高管任命乃至于公司治理等方面均保持了強大的影響力。以上三點都是中國能夠在中短期快速形成有效需求的有利條件。
中國現有的金融體系是以銀行為主導的資源分配體系,銀行組織體系中又以國有控股銀行占資源配置份額的較大比重。因而,實體經濟中的許多結構性矛盾常常能從銀行體系特別是國有和國有控股銀行的資源配置行為中找到答案。此外,從整個金融體系的組織架構和市場結構看,我們也能在其中輕而易舉地找到中國實體經濟中自主創業自主知識產權、長期風險承受和成長導向型企業很難獲得金融支持的原因,那就是中國的金融組織體系和市場體系中為這類企業提供服務的機構主體和制度化平臺嚴重不足。
國有企業自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以來出現了一種明顯的分化走勢:省以下的地方國企在不斷推進的產權制度改革中的確在體現“國退民進”的方針,該合的合,該關的關,該賣的賣了,但中央直屬的大型國企在政策和資源的配置中卻得到越來越多的政府“父愛”或政策傾斜。在本輪全球金融危機中,我們業已看到,美歐等許多發達經濟體的政府為救市都采取了暫時國有化的措施,這至少說明,國有化國有資產在重要企業占有一定的比重之后,對全社會來說,可能更容易產生信任感,更有利于穩定信心。但中國的問題則是國有企業占有資源的比重過大,國企的運營效率過低。
地方政府是中國經濟增長點“秘密武器”之一。在世界上,只有中國的地方政府才如此熱衷于抓經濟,在全球遭遇經濟衰退的今天,中國可以將地方政府永遠不可遏制的擴張沖動視作競爭優勢之一,但一旦中國經濟實現了率先復蘇,各級地方政府很快就會成為經濟過熱、盲目投資、重復建設、產能過剩的一種推動力量。因此,中央政府在如何發揮地方政府積極作用方面一定要運用配套政策,在反危機時期,重在鼓勵地方發展,可在金融資源控制上適當松動,在機構準入、地方性資本市場、地方政府發債等方面制定一些新政策,同時在官員業績考核上制定科學的指標體系,引導地方政府官員行為不斷趨向合理化、長期化。
維持中國經濟長期高增長和持續健康成長,從根本上說就是用組合政策工具充分挖掘經濟增長潛力并調整和改善各項約束條件,在今后相當一段時期內,應當以金融體系結構性調整、國有企業改革及地方政府不當行為的矯正為關注重點,這樣才能產生事半功倍的政策效果,保障中國經濟的長期活力。
中國如何在危機中實施趕超戰略
每當經濟金融危機時期,通常也會成為思想最混亂的時期,這種混亂是具有不同知識結構和實踐背景的人針對危機診斷和亂開處方造成的,無論中國還是外國,這種討論越熱鬧,場面越“混亂”,說明人們的思維越活躍,思考的自由度越高。從近百年來世界性危機發生的前后變化看,危機的進步作用遠大于其破壞作用,原因就在于人們總是通過對危機生成原因的徹底思考,能夠在體制、戰略、政策甚至人事等方面找到有利于人類福祉和發展的改進辦法。如果出現了危機經受了危機折磨世界重要經濟體卻又沒有總結教訓,那么,人類社會就可能以另一種極端方式進行結構性調整。1929-1933年經濟危機就是典型例證,這一次危機后,英國已無力領導世界,美國有能力卻不想承擔世界責任,蘇聯經濟的快速發展又給人們造成了制度錯覺。因此,希特勒德國乘勢而起,將存在領導真空、缺少政策協商和思想溝通的世界推入空前的戰爭災難之中。那么,本次危機與上次危機比較,已經顯現的差別有哪些呢?
第一個差別是市場經濟制度配置資源的優越性在世界主要經濟體之間已不存在根本分歧。這與上一次大危機發生時期的情況具有明顯不同。80年前發生危機時,發達市場國家還沒有發明出可最大限度熨平經濟周期的宏觀調節穩定器,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是否會被社會主義計劃經濟所取代,人們對這一重大問題并沒有提上日程更不可能找到答案。二次大戰前,蘇聯經濟超速發展,許多經濟學家甚至資本主義國家的政治精英都開始對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體制性出路抱懷疑態度。及至上個世紀90年代,世界發生大批原計劃經濟體制國家迅速轉向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歷史事件后,在思想界,仍堅持認為社會主義計劃經濟比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優越的觀點已喪失說服力。在屈指可數的幾個堅持社會主義制度的國家中,古巴和朝鮮是仍實行市場壓制政策的典范,這也成為其貧困和匱乏的體制性根源;而中國和越南甚至還包括曾于1947年從英國殖民者手中接過費邊社會主義衣缽的印度,近30年的經濟高速發展無不得益于對經濟開放和市場經濟規律的尊重。從這些歷史背景可以說,本次全球金融危機盡管在市場經濟的樣板國家美國發端并在歐、日等主要資本主義國家中蔓延,但這只是說傳統資本主義可能出了毛病,在各國的救市措施中并沒有出現體制顛覆性措施。由此我們可以認定,本次危機同1929年危機相比,可能不會出現大面積意識形態沖擊。
第二個差別是本次危機不會引發世界經濟政治格局的根本性變化。我們都知道,上一次大蕭條后,美國并沒有取代英國站出來承擔世界領袖的責任——雖然美國早在19世紀末就占據了GDP總量全球第一的位置并有相應的政治軍事能力相配合。直到二戰后,美國是在力量對比方方面面占盡絕對優勢后,才開始取代英國以資本主義盟主的身份在國際政治經濟金融秩序重建過程中發揮核心領導作用。本次國際金融危機中,唯一有一點崛起為領導核心想法的國家似乎只有中國。中國外匯儲備已超過2萬億美元;在全球主要工業國家一片衰退中中國經濟增長年率可達8%左右;在美歐日銀行體系危機紛顯的背景下,中國的銀行業成為最健康、最賺錢、流動性最充裕、放款傾向最強烈的部門;此外,中國還有最有權威的政府及世界數一數二的居民儲蓄率等等。但這些相對優勢并不足以讓中國取代美國而成為全球領導核心,我們認真審視自己會發現,同美國比,中國至少有四方面的巨大差距:(1)教育;(2)科技;(3)軍事;(4)干部體制。中國初等教育本質上只是應試教育,高等教育則是象牙塔里的職業教育;中國的科技從基礎研究到應用性研究都遠遠落后于美歐日,盡管中國的年度專利申請量已居世界前列,但在重要領域中的自主創新技術卻依然不多;軍事和干部體制是兩個敏感領域,在這里不擬多說,但中國應當制定切實有效的政策盡快縮小這兩方面的差距。按照正常的中美經濟增長速率,盡管中國目前的GDP只為美國的1/3,但在總量上追上美國只是個時間問題,在不到30年時間內我們就能成為世界經濟總量第一大國,然而中美之間的教育、科技、軍事、干部體制四方面的差距也能夠像經濟趕超那樣同步得到縮小或彌合嗎?這一點我們似乎還有些信心不足。
全球金融危機以來,中國在國際場合的話語權明顯增大,我想,于今之計,最重要的是不忘小平同志關于中國不出頭要韜光養晦的遺訓,美歐日陷入長期衰退,我們正好可以實施“彎道超車”策略,他們減速我們就加速,要對中美之間的差距進行全面審視,實事求是地做出結論,制定扎實有效的改進政策,將全球金融危機當成中美縮小差距的一次重要機會,我個人認為,應當從中國現有條件出發做好以下幾件事:
第一,不再增持美國國債,將巨額外匯儲備的主要運用方向調整為國外資源產業的股權投資、新能源新材料新環保技術的引入和研發投資。新能源是下一輪國際經濟競爭的焦點,在這個領域,中國必須肯下血本,就是用錢堆,也要堆出個世界第一來。
第二,為矯正銀行體系流動性過分充裕又有較大比重成為體系內循環或資產價格泡沫推動因素的現象,應允許各商業銀行將資本金的一定比例用于科技創新產業或創投基金投資并以一定稅收優惠政策相配合,誘導資金向科技創新方向流動。
第三,將節能減排環境保護、科技企業支持力度作為地方官員政績考評的重要條件,促使地方政府在資源引導和發展方向上實現行為轉型。
第四,遏制各個行業中業已出現的國進民退勢頭,本輪危機中美歐各國在以暫時國有化應對危機,中國要做的事恰好相反,應當是繼續貫徹十四屆三中全會確定的改革基調,用許多領域的“民進國退”來提升整體資源配置效率。
第五,前面談到的在教育、科技、軍事及干部體制方面縮短中美之間差距的問題是一個歷史性課題,也許20多年后中國在年度GDP總量上已超過美國了,上述四大領域中國同美國比還有所不如,但從現在起我們就要從戰略制度政策方面有所準備,應及早構劃方案。
全球金融危機是百年一遇的經濟災難,也是中國實現崛起目標實施趕超戰略的難得機遇,能否實現“彎道超車”,關鍵就看我們是否足夠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