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顏色

一雙燈草絨布鞋

小時候，雪下得正緊。我頭頂一個棉花帽，裹著一件大棉衣，光著腳，背一個“牛屁眼”書包，慢慢朝學校走去。

在一個斜坡上，我遠遠地看見了走著一列人，邊走邊說話。走近了，有人看到我那副模樣，就開始議論起來。

“那是哪家的娃呀?”

“這么冷的天還光著腳丫子!”

“再怎么也弄雙鞋嘛!”

“何支書，你說是不是?”

我對“何支書”三個字特別熟悉，因為那時候我父親當著我們大隊黨支部書記的官，大家都叫他“何支書”。

我扯下棉花帽，仔細一看那隊人，的確有父親在里面。聽說他昨夜在開什么會，開了一夜。

父親這時候也發現了我，他不說話。其他還有幾個認識我的叔叔爺爺的，也看出了是我，他們都盯著我，也不說話。

我沒跟他們打招呼，就與他們擦肩而過，繼續走去學校的路，那隊人也繼續走他們下農戶的路。

過了幾天的一個晚上。臨睡覺的時候，母親對我說：“你明天中午放學的時候，到你們上學的那個院子里，找王婆婆拿個東西!”第二天，我找到王婆婆，她仔細打量我，特意看了看我腳上那雙很不合適并且有些破舊的棉花鞋，就到另一間屋里拿出一雙七八成新的燈草絨布鞋交給我說：“這就送給你穿，下雪天咋有法打光腳板?”我看見那鞋的上面安了兩排扣子一樣的東西，后來母親告訴我那叫“魚眼睛”，就是鑲在布鞋上一種裝飾。我看著那雙布鞋好像正對著我笑，我也笑了一下，說聲謝謝王婆婆就飛快跑回家。母親讓我脫下棉花鞋，穿上那雙燈草絨布鞋。雖然大得還可以放下一個拳頭，但我的腳一下舒服了許多。母親說：“還合適你穿呢!”

于是。我就穿上那燈草絨布鞋上了兩天的學。后來，母親對我說：“那鞋穿起合適吧?”我說里面先墊了一些谷草，再墊幾層破布。穿上就合適了。母親點點頭，喃喃地說：“以后就有鞋穿了，不凍腳了!”我不知道母親說話的意思，后來一次聽婆婆和父親吵架的時候，才略知一二。

“有本事生，就有本事養!”婆婆大聲數落父親。

“自己生的兒子送給外人，你就忍心?”婆婆又教訓母親。

我這才明白，有人想讓我給當“抱兒子”，婆婆死活不肯，我也死活不肯，后來此事就沒無人再提。

我認為當“抱兒子”的事與那雙燈草絨布鞋有關，就不再穿它了。任憑母親怎樣解說，整個冬天我都穿那雙破棉花鞋踩雪上學。

那雙燈草絨布鞋就先躺在一個核桃木的柜子底下，再后來就永遠不見了蹤影!

校長夫人

校長夫人姓木，白白胖胖，對學生總是一臉笑。

那年冬天，我的單褲被撕開一條口子，風直往腿里灌，瑟瑟發抖的我，蜷縮在教室一角。

下午放學的時候，我去寢室躲風，忽然看見校長夫人坐在我的床前。她笑瞇瞇地對我說：“過來，我給你縫縫褲子!”隨后她從掛包里掏出針線，讓我把腿放到床沿上，一針針地為我縫起來。大約過了兩三分鐘，縫好了。她把頭低靠在我的腿部，將挽了疙瘩的線，用嘴咬斷。

“好了，這樣風就不會到你腿里了，暖和些吧?”她問。

“暖和多了，謝謝您!”我不知道說些什么，就漲紅臉說。

她還是微微一笑，然后從一個塑料口袋里拿出一個黃白黃白的東西。

“這是一條舊絨褲!”她在我腿上比一比說：“只是長了些，你穿的時候往上面挽起就是了!”她有些遺憾。

“穿上試試!”她把絨褲交給我。

我有些害羞，就說：“謝謝!我，我晚上再穿!”

她笑笑說：“現在沒人，你就換上吧，晚上還上自習呢!”于是她走到寢室門口，背對我。

我迅速將那絨褲換上，溫暖一下子從腳跟上升到全身。她又走過來，摸摸我臃腫的腿，滿意地走出了寢室。

那個冬天，我學習特別地賣勁，因為校長夫人的舊絨褲，我再沒有感到寒冷。

責任編輯 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