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小區流浪貓中的一只——兩年前的冬天,我下班回來,這貓咪蹲在一樓門廳那里,見我進來了,叫喚了兩聲,我發現它背上有傷,不知道被誰打的,毛都粘上了。后來跟我媽拿藥下去,給它擦的時候居然不躲不叫——這樣的流浪貓,小區里有不下五只。
雖然沒有家,雖然在流浪,但是這些貓都很有尊嚴,它們很少在你面前流露出哀憐的眼神,總是淡淡的、保持一定距離。
原來這些貓都是住在樓道里,后來有人不愿意,趕它們出來,就有人做了好幾個木房子,放在公共綠地旁邊的一個墻角里,讓貓咪有個棲身之地。每當走過的時候,都會忍不住看一眼水盆和食盆,經常能碰見慵懶的它們,透著種自持和怡然,并沒有因為身處流浪境地而自輕,當然可能是因為已經過了自輕的階段,每個曾經有過家的貓咪,在被拋棄后都會經歷過一段時間的哀傷期。
就像曾經有過幸福的人,在遭到背叛后,必然也擺脫不了沮喪的時光。
不過很快貓們就能康復,尤其是那種自持的神態,很多人都做不到。嗯,你可以不把我當回事,但是我自己不能把自己不當回事兒。這就是貓咪的哲學,哪怕是流浪貓。
從討飯女到大老板
很多很多年以前,還沒有我,我媽是一所學校的老師,某天她回家,在街邊看到一個討飯的中年婦女,已經餓得沒有了力氣。我媽就回家拿了點吃的,那還是文革時期,我媽家成分也不好,日子過得也緊巴巴的,不過總不至于去討飯。
那個討飯女拿了吃的,非常感激,自己卻不吃。一問才知道,她還有三個孩子,放在一個廢棄的屋子里,她要把東西留給孩子。我媽就又回家拿了點蘿卜,也就幾根。討飯女很不好意思地問我媽,有什么可以幫你做的嗎?我媽很奇怪,心想你都這樣了,還能幫我什么。討飯女卻說,自己不能平白受人恩惠。
我媽一問,才知道她本來有家的,但是丈夫亂世得勢,拋棄了她和孩子,還趕她們出了家門,她沒有工作,沒有文化,沒有技術,也沒有親人接濟,只得流落街頭。
我媽非常同情這個討飯女,就說別人可以不要你,你不能不要你自己,再說還有三個孩子。討飯女聽了,傷心地哭了一場。
討飯女后來成了我媽很好的朋友。為了幫她賺錢,我媽找了些碎布頭,討飯女把布頭做成褲衩,逢過節趕集的時候就拿到街上去叫賣,后來開始賣背心、襯衣……慢慢積累下一些錢。我出生后沒多久,這個討飯女在我媽住的那個小鎮上開了個布店。
那個討飯女是當地第一批富起來的人,改革開放后她憑借堅持和能吃苦,把生意越做越大,布店很快擴大了規模,搬到了大城市,后來還開了連鎖。在她富起來后,我媽跟她的往來反而少了,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媽甚至都沒告訴我有這么個人,直到我來北京前回老家給大舅上墳,我媽才讓我順道去看過她一次。
“我不能不要我自己”
那是1998年夏天,當時她的生意已經不僅僅是連鎖布店,我住在一個賓館里,那賓館是她開的;那天她的二女兒開車帶我去玩,回來的時候在一個加油站給車加油,加完就走了。我很奇怪,怎么加油不付錢?二姐笑笑,傻小子,這也是咱自家開的。
前段時間父母回家探親,她不知怎么知道消息,開車來把他們接去,擺了好大一桌酒席。我媽開始還很客套,后來胡孃孃(討飯女本姓胡)多喝了幾杯,激動起來,講起以前的際遇和我媽的幫助,說龔五(我媽姓龔,排行第五)你忘了你跟我說的啊,別人可以不要我,我不能不要我自己,這些年我就是靠著這口氣頂過來的。我媽一聽,也紅了眼圈。
胡孃孃后來一直未再婚,三個孩子各有際遇,今年她已經70歲了,身體硬朗,精神矯健,家族生意依然是她說了算。發跡后前夫曾想回頭,被她亂棍打出。她說,他以為不要我我就活不下去了,讓他做夢去吧!
一般來說,如果被人遺棄,家貓只能在流浪的環境里生存兩年,但是我家小區的這些貓,已經頑強地活過了第五個年頭——即使遭遇拋棄,也絕不自棄,這種流浪貓的哲學,與人間有著相似的強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