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大凡曾被一個女人愛過,他一輩子都會神經(jīng)兮兮的認為這女子會或多或少地想著他,這是男人普遍的虛幻,也是男人普遍的自戀。這一點若看不透,上則不能安排好自己的戀愛婚姻,弄得絲絲連連當斷不斷;下則很難心甘情愿心平氣和地讀完《小團圓》。
《小團圓》夠團圓
說是小團圓,其實真夠團圓的,張愛玲從前小說散文以及她生命中的各色人物一齊到場,好不熱鬧。說這是小說,不過是換了名字的回憶錄罷了。不必熟讀她作品和深諳她八卦的人,都能知道比比是炎櫻,邵之雍是胡蘭成,文姬是蘇青,燕山是?;?,荀樺是柯靈等等。因為這些事情,都已經(jīng)被他們講過一遍了。這就是讀本書極為有趣的體驗,不同的人講同樣的故事,更不必說嚴浩那種兩重改編之后的電影《滾滾紅塵》了。
比如文姬問邵之雍有沒有性病的話,蘇青的《續(xù)結婚十年》里早已寫過。想必張愛玲也是讀過的,所以也不憚拿來坐實這件事情吧。而桑弧與她的往事,我從前聽到的倒都是溫存有加,這次翻看,可知張愛玲并不喜歡他,而且,我覺得桑弧也是個自作多情的人。不過這些人與事,在她是記憶的邊角料,在我是雞毛蒜皮。我想看的,是《今生今世》的另一面證詞。
“追憶似水年華”
《小團圓》給我最大的感觸,是我發(fā)現(xiàn)她一輩子無非記得兩件事情:童年時光與一場有始有終的愛情。而且,前者能決定后者的模樣。
什么“要銷毀的遺稿”,什么“自爆私生活”,統(tǒng)統(tǒng)都是炒作。這不過是一個女人晚年平白素淡,且略帶意識流的回憶錄。本來,《小團圓》的大部分篇幅并非寫愛情,而是寫童年??峙麓蠖鄶?shù)讀者都不怎么注意到她對童年的種種記憶吧,然而這卻是我最感動的地方。
她真是個內(nèi)向的人,想得又比旁人多,童年的時候,她不過是各色成人褲腳邊不被注意的小生靈。她的感受極少被長輩理解與尊重,這種隔膜又不是總因為年齡——她就是這樣一個怪姑娘,像我下午偷學的一句方言“癡囡囡”。即便是這般一想起來就疙疙瘩瘩的童年,在她的筆下其實卻極富溫存。人只要年齡一大,想起童年來都會酸酸的,倒不全是為了無憂無慮,而是曾經(jīng)的一個世界消失了,空留下飄忽的記憶和感覺。張愛玲寫小說,取材絕大都是童年聽聞和親見的家事,現(xiàn)在看來,她一輩子也沒有走出這些往事。
事實上,我們也是如此吧,《小團圓》的大部分內(nèi)容都給了童年,這是張愛玲的《追憶似水年華》。
再寫情事
另一件事情,就是她與胡蘭成的情事,這是一件說不清的事,既然說不清,那就只揀一樣來說吧。胡蘭成寫好《今生今世》,是工工整整謄了寄給她的。我能想象,張愛玲讀完之后,一定是好氣又好笑,當然也很悵然有感的。自從當年張愛玲寄給他那張“我已經(jīng)不再喜歡你了,你亦早已不再喜歡我了”的便條開始,張愛玲真的就不再喜歡他了。可他偏要寫出來,抖出來,顯出來,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他胡蘭成身為一介寒上兼漢奸,曾經(jīng)和一代才女兼閨秀張愛玲戀愛過,不僅戀愛過,還把人家甩了。這樣的人,縱然是真的余溫尚存,半夜想一下也都會往事不勝寒吧。
倒是《小團圓》里,把這件事情說的非常清楚,確切的說,是區(qū)分的非常清楚——當年我是愛過你的,但后來真的不愛廠,前后不過幾年工夫。你不必在《今生今世》里,把我前面對你的愛蒙在后面的不愛上,讓讀者非得透過這層愛的面紗去看我們的分手,這是你的不對,我張愛玲還不至于和你撕破臉皮的說我不愛你,但你也犯不著這樣子來寫我們。我愛你的時候,就是我摘下眼鏡來被你吻的時候(在某個小說里,張愛玲早寫過,但凡在人前摘眼鏡,總有種脫掉衣服的感覺),但后來我真的不愛了,真的真的真的。我們本不是恭王府戲臺子上的大團圓,郎才女貌洋洋灑灑,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我們不過是《小團圓》第九章里寫的那場鄉(xiāng)下祠堂里的社戲,“一個個都這么難看的”,好容易有個漂亮的戲子出臺,可惜偏不是我。這樣齷齪的平生,灰頭土臉,煙塵滿面,怎能跟戲文里的大團圓結局相比?你我能如隔世之人一般活到老已經(jīng)夠團圓了,不是嗎?
讀《小團圓》到最后,看到這段話:“她再看到之雍的著作,不欣賞了。是他從鄉(xiāng)下來的長信中開始覺察的一種怪腔,她一看見‘亦是好的’就要笑?!边@是書中最直接的宣布,張愛玲不懂撒謊,更不懂云山霧罩的去把抹布變成綾羅綢緞。當一個女人開始還錢給舊情人的時候,他竟然連金錢的這層另類含義還讀不懂嗎?所以這句的確是她的真心話。
maryasa(走路)
文字散落一地,咬文嚼字,總感覺文字背后有著更多無法現(xiàn)形的真實給人偷窺的感覺。這本書適合放在書桌上獨立觀瞻,拿出來印刷,實在不合適。
譚艾敏:
把這本迷宮一樣的書合上,我想,大家一窩蜂去買,究竟你明白張愛玲說什么嗎?又想,假使你從不讀張愛玲的書,假使你不懂張愛玲,差不多到第十頁,已是行人止步了。
記憶的鐵軌:
在這本書里,找到許多從前猜想的映證。不是關于八卦。是她這個人,這樣寂寞的一個人。從前筆下那許多女孩子,也都是這樣長手長腳,站在人群里這樣突兀的一個人。不是因為生得高大,因為沒有媽媽,所有的手腳,安放在哪里都顯得不舍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