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私權在美國的蘊生歷程

摘要:隱私權是一個較為晚近的權利。之所以隱私權在美國首先被確立，與美國的特殊社會、文化環境大有關系。1890年，沃倫和布蘭迪斯提出“隱私權”，引起了軒然大波，在理論界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但隱私權體現在法律實踐中乃至最后被確立為基本權利，卻并非由此而一帆風順。隱私權的發展史，就是一個舉步維艱但卻勇往直前的革命史。

關鍵詞:隱私;隱私權;美國法

中圖分類號:D420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2—2589(2009)28—0126—02

引言

在我國，隱私權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概念。由于社會的迫切需要，隱私權早已為媒體和大眾所討論和主張。但在法律制度上，除了少數條文曾出現過對隱私的規定外，至今仍無明確的隱私權概念和保護規范。為此，探究隱私權在美國的蘊生史，對我國隱私權立法具有強烈的現實意義。

一、隱私權的提出

美國法官庫利，在其1880年出版的《侵權行為法論》一書中提到了一項個人權利:“人身豁免”。這項權利的內容為“不受打擾”。他認為，對這項權利的侵害并不限于物理的、實質的侵害，即使加害未遂所造成的恐懼、緊張或不安都是救濟的對象。

1881年密歇根州法院審判的迪梅訴羅伯特侵權案中，被告在未經原告同意的情形下，在原告住宅內觀看其生育的過程。法官馬斯頓代表法庭一致意見作如下陳述:“當時原告對其居所的隱私享有合法權利，法律通過要求他人尊重她的權利，并且禁止對此權利的侵犯來保護她的這一權利。”司法界雖明白地宣示“隱私的合法權利”的存在，但依然沒有冒進地確立“隱私權”。

1890年7月，《國家》雜志的編輯歌德欽提出“決定公眾可以知道多少個人事務的權利”是個人與生俱來的權利。這項權利是“個人尊嚴”發生和保存的要件。隱私權主要的敵人是人類對于他人事務的好奇心。而在當時，報紙己將這種好奇心轉化成為經濟學上的“有效需求”，把“閑話”轉化成為“流通的商品”[1]。后來這種觀點被沃倫和布蘭迪斯的文章兩次不加評論地引用，并被看作為“隱私權”的發展打下堅實基礎。

19世紀末的美國，由于“都市化的密集居住形態、工業化的生活節奏、社會的分化流動，引起人們對于資訊的渴求。而技術的進步和傳媒的發達使得信息的加工和傳播更為迅速。”[2]同時傳媒業對營利的追逐使得自身充斥著色情、虛偽、膚淺的低級趣味，導致了社會道德標準的整體下滑。毫無職業道德、汲汲于營利的傳媒業和內心空虛、沉醉于流言蜚語的讀者“在殘酷的快樂中摧殘著私人生活中的神圣關系”[3]，最終超越了基本的社會公德底線，引起了部分人士的反擊。1890年12月，沃倫和布蘭迪斯發表《隱私權》一文，開拓性地提出了具有嚴格法學意義的“隱私權”概念。文中隱私權被界定為“生活的權利”和“不受打擾的權利”，內容為個人對其自身事務公開披露的決定權利，即個人有權決定在何種范圍內以何方式來傳遞個人思想與情感予他人。二人將重點放在法律應保障個人隱私的生活利益一點上，至于隱私權的概念界定與保護范圍則留下空白未予說明。但這絲毫沒有影響該篇歷史雄文的劃時代意義，特別是它試圖從道德層面上創新法律原則。這篇文章中包含了一種理論，為法律和其他領域的學術作品提供了一個討論隱私的基礎:將隱私視做與人類尊嚴不可分割的一種條件和權利，是對人的平等的尊敬和一種人格。可以說:在《隱私權》一文發表后，隱私權就正式邁出步伐，開始其在普通法上的漫漫演進之路。

二、隱私權在普通法上的確立

“當我們對于一種觀念非常熟悉、覺得非常自然時，我們就會認為它歷來都是如此。事實上，很多我們認為理所當然的事物，都是在過去經過了人們艱苦卓絕的奮爭或思考才得來的”[4]，美國的法律體系直到20世紀初才開始明確承認隱私權。雖然隱私權發展得較晚，但并不意味著隱私早期在法律上沒有任何價值。在此之前隱私利益棲身于其他權利麾下得到間接保護，特別是隱含在財產權的延伸保護之中，比如對住宅的保護。盡管沃倫和布蘭迪斯的蓋世巨作在法學界一石激起千層浪，但司法界的反映卻是謹慎的，法院并不急于接受二人要求法律明確承認隱私權的觀點。在該文發表十二年后，紐約上訴法院在羅伯森訴羅徹斯特折疊盒公司一案中仍然拒絕確立隱私權的存在。“對一個社會中的一個特定時間里的法律進行的描述，都呈現出一副雙面圖像，看起來同時在回溯過去、面向未來”[5] ——在堅持正義的完整性和對個人的尊重時，它在力圖改變現存社會;而在努力保護社會、使它免遭讓它解體的力量摧殘的時候，法律似乎在追溯過去的經驗，傾向于保守。

直至1905年，佐治亞州高等法院在派維斯奇訴新英格蘭生命保險公司一案中宣布隱私權是佐治亞州法的一部分，使得佐治亞成為在美國將隱私權確立為普通法問題的第一個州。派維斯奇一案因而成為普通法權利和自然法法理學發展的一個經典判例，極好地說明了自然法哲學為普通法權利的擴張提供基礎。該案中，被告未經原告同意便將原告照片用于廣告中，使得原告遭到熟人的嘲笑，為此原告以誹謗和侵犯隱私權為理由請求賠償。下級法院駁回原告的請求，但最高法院則改判原告勝訴。法官科布代表作質押高等法院所有法官作如下判決陳述:“個人為了成為社會中的一員就得向社會讓渡許多權利和特權……但這并不意味著他放棄了所有的權利，在未經他允許的情況下，公眾無權侵犯那些必須由他加以保留的權利……隱私權作為純而又純的私人事務因此就發端于自然法……如果個人想要過獨處的生活時，別人不能違背他的意志從而強迫他在公共場合出現，除非這種出現是法律所要求的……一個想過半隱居生活的人有選擇他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回歸公共場合的權利。未經其本人允許，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不得將該人呈于公眾之前。個人在適當時間適當地點以適當的方式出現在公共場合的權利屬于個人自由的范疇。個人在公共場合消失的權利(當他的公開出現并不為法律所要求時)，也是個人自由的一種。如果個人自由包括公開的權利，那么它也不會不包含隱私權。”[6] 換個角度講，在隱私權產生的很早以前，世界上就已經有了法人及相關調整法人制度的法律存在。既然法人都有進入和退出公共領域的自由，自然人反而沒有任意逃離大眾目光的權利，這難道不是很奇怪嗎?

三、隱私權在成文法和憲法上的確立

隱私權的魅力已不是法院和立法機構可以抗拒的，“伴隨著那些對隱私權確立是否明智和妥當的持續不斷的爭論和揣測，我們終于能夠在侵權法和憲法中見到對隱私權的正式確認。”[6] 聯邦以及各州分別制定了一系列保護隱私權的專門法律，如:《信息自由法》、《隱私法》、《駕駛員隱私保護法》等等。隱私權在司法判決和立法上開始受到承認之后，接下來所面對的就是它在憲法上的地位問題。此時憲法對隱私的法律保護并不直接涉及隱私，如憲法第一修正案中的言論自由、新聞自由和集會自由的權利;第三修正案中的阻止軍隊在私人住宅中宿營的權利;第四修正案中的不受不合理的搜查和占有的權利，以及第五修正案中拒絕自證其罪的權利。

美國憲法上隱私權的確立，起源于對個人事物自決的個案爭議。1965年格里斯沃德訴康涅狄格州案的判決是美國最高法院首次公開宣稱在憲法中存在一般隱私權的事實，1973年羅伊訴韋德案則進一步鞏固了憲法上隱私權的地位。這兩個案子分別和避孕及墮胎有關，當時的背景是有許多州對避孕和墮胎立有處罰規定。聯邦最高法院認為要執行這類處罰規定將涉及到對行為人臥室行為的搜索，而這種搜索將侵犯夫妻私密生活，或是以國家的管制介入行為人與醫生間的信任關系。解決這個問題的切入點不在于探討避孕和墮胎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而是思索法院到底是否應該做任何的干預。道格拉斯法官在判詞中寫道:“憲法對某些權利的列舉，不得被理解為對人民保留的其他權利的拒絕或蔑視。”[6]“憲法承認個人自由的范圍，包括最重要的個人自主決定權，不受政府干預。如果自由真的有意義的話，那必定包括婦女行使掌握其生育角色的權利。憲法必定尊重‘人屬于他自己，而非他人或社會全體’這個道德事實。”[7] 早在一個世紀以前，聯邦最高法院就已經將自由擴張解釋為包含某些沒有明文列于權利法案上的基本權。依據這種觀點，如果某個權利是“深植于國家的歷史和傳統之中”，并且“內含于自由概念之中，假使被犧牲，則不論自由或正義，兩者都將不會存在”，這個權利就應該被保護[7]。鑒于此，隱私權正式被宣告為憲法上的基本權利。

結語

這樣，普通法(又稱判例法)上隱私權、成文法上隱私權及憲法上隱私權三者共同構成了美國法上的隱私權。美國法上的隱私權，注重個人自由，人的個體性價值的實現被看作是社會秩序運行的指向標，對個體尊重足以重要到建立一套強有力的法律去對抗可能危及它的其他個體、組織甚至是國家。“憲法上隱私權主要是保護個人免受國家權力的侵擾;普通法上隱私權則保護個人免于來自私人的侵擾;成文法上的隱私權對來自國家或私人的侵擾均規范，但保障的對象主要是個人資料。雖然三類隱私權存在較大區別，但它們密切相聯，從不同角度實現了對隱私權的保護”[8]，使美國成為迄今為止擁有世界上發展得最為完備的隱私權保護體系的國家。雖然關于隱私權的爭論一刻也沒有停息，為了適應打擊恐怖主義的需要對隱私權進行限制也付諸立法，但今天美國的法律體系中隱私權仍呈現出不斷擴展的趨勢。

參考文獻:

[1]E.L.Godkin.The Right of the Citizen， IV.-To His Own Repution.

Scribner’s Magazine，58，65-66(July 1890);轉引自[美]阿麗塔·L.艾倫(Anita L. Allen)，理查德·C.托克音頓(Richard C. Turkington).美國隱私法:學說、判例與立法[M].馮建妹，等，譯.北京: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04:15-16.

[2]徐亮.論隱私權[D].武漢: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5.

[3]Don R. Pember. Privacy and the Press，1973:15-16.

[4][美]小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普通法[M].冉昊，等，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6:2.

[5][英]彼得·斯坦，約翰·香德.西方社會的法律價值[M].王獻平，譯.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4:26.

[6][美]阿麗塔·L.艾倫，理查德·C.托克音頓.美國隱私法:學說、判例與立法[M].馮建妹，等，譯.北京: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04:7-29.

[7][美]艾倫·艾德曼，卡洛琳·肯尼迪.隱私的權利[M].吳懿婷，譯.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03:57-65.

[8]可欣.論隱私權[D].長春:吉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7.

(責任編輯/ 吳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