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 戈
一、道可道,非常道
2009年湖南藝術節于9月在長沙、株洲等地舉行,期間看了幾臺好戲,其中之一就是湖南省祁劇院與衡陽市祁劇團聯合演出的《夢蝶》。
內容方面,它雖然是沿襲了明代謝國的《蝴蝶夢》、京劇的《大劈棺》和其他相同題材的劇目,但是其無論是人物性格的定位,人物關系的交織,情節的推動,細節的渲染,結局的處理,都有所進步。特別是將兩個錯位性沖突人物莊周和田氏的個人性格特征以及在特定環境中變化的分寸處理得較好,可以說是自有“莊子試妻”題材的劇目以來,第一次比較完美地對莊子和田氏給予了合適的定位,整體升華了該題材的積極意蘊,用戲曲的方式演繹了一個別致的人間故事。
形式方面,它的唱、做、念、打(舞),燈、服、道、效等,既較好地繼承、發揚了劇種特色,又較好地運用現代戲劇觀念和有關的藝術、技術、物質手段予以烘托,相當出色地完成了這一作品。
總之,該劇是以一個大人物奇人物,一樁小事情怪事情,一個老劇種大劇種、一種新觀念新手法演繹的一出“亦莊亦諧、亦古亦今”的好戲。
它的好,相信其他的觀眾、專家、領導見仁見智,還會有更多的贊譽。我這里特別就它目前我認為的不足并結合自己對今天戲曲大劇種的生存狀態,抒一家之見。
二、名可名,非常名
首先我要談的是劇目時間,該劇演出約有140分鐘,我認為偏長了。中國近幾十年的單本戲曲劇目演出時間一般為180分鐘,現在有趨向150分鐘的走勢,但是社會進步到今天,大家的工作和生活節奏都加快了,單項文化消費的時間肯定是要與之同步。說遠點,同在劇場欣賞的電影故事片原來的時間長度約為150分鐘,現在多為90分鐘;說近點,同為舞臺藝術的當今的旅游晚會,一般為60分鐘。為什么其他類似文化消費時間會有這種情況出現,應該是上述的社會原因所起的作用。近幾十年來的新編戲曲劇目不少,各種進步、創新的元素較多,但是“劇情太慢,節奏拖沓”是普遍而長久的批評。很多年以來,在各級政府和戲曲院團的共同努力下,應該說生產了一大批既有積極意義又有一定觀賞性的新的戲曲劇目,但是絕大多數不能進入日常演出市場,特別是城市的演出市場,單項劇目時間太長應該是比較重要的原因。戲曲舞臺劇目要存活下去,它的演出的時長理當調整,適應今天社會文化消費的習慣。考慮戲曲劇目要講清一個故事,表現一種風采,打動一番人心,我認為以90分鐘左右為宜。
形式方面,該劇角色的唱、做、念、打(舞)時有出彩之處,但是通觀全劇,無論是繼承還是創新,沒有特別的可圈可點之處,說得更白點,似乎暫時沒有可以形成經典的段落。中國戲曲的形式特征就是“以歌舞演故事”,是用本劇種或某些演員的獨門功夫來表現。為什么沒有特別的可圈可點之處,有很多的原因,但是更多的原因在一、二度創作過程中,編劇、編曲、導演、演員等方面如何結合劇情、劇種、特別是演員的能力而量身定做,如同其他藝術領域“包裝明星”的做法,其實中國戲曲,特別是在京劇的鼎盛時期就做過此類工作。
形式的其他方面,如燈、服、道、效等,我個人認為有條件的劇目、劇團、劇場盡可以“奢華”些,但影響演員表演的任何輔助手段的使用應慎之又慎,簡之又簡。中國戲曲形成后的輔助手段的“簡”,固然有當時的物質條件差,演出場地小,流動演出多等種種原因,但是陰差陽錯形成了“以簡代繁,以少勝多”的藝術特征。該劇在舞臺中部始終存在的坡型轉臺,雖然看得出創作者的用心,有象征性,有“二道幕”等作用,但我看它是一定程度地妨礙了演員的表演,以致時不時出現演員走不動,舞不起,打不成的情況。且不說它造價高,搬動難等問題。
音樂方面,聲腔有祁劇特點,但是結合劇情如何讓演員有更充分的發揮,似有不滿足的感覺??v覽國內目前新編戲曲劇目的聲腔編曲,似乎由于有“劇情太慢,節奏拖沓”的批評,有部分同仁又走入另一個誤區,就是都盡可能地“少唱”、“快唱”。但是作為“歌舞演故事”的戲曲,不“多唱”,不“慢唱”何以抒情,何以盡興?關鍵是劇本情節的處理,歌唱段落的安排。以前人們都把“看戲”說成是“聽戲”,聽什么?聽唱。沒有過癮的唱的戲不是戲曲。當然,一個高明的戲曲劇目的創作集體,不會為唱而唱。他們會設置恰當的情節,進行足夠的鋪墊后讓演員可以淋漓盡致地發揮。
該劇的配器、伴奏,有“樣板戲”之遺風,有“流行樂”之點綴,效果都不錯。但是由于聲腔編曲的原因,劇種特色還不是太鮮明,包括間奏部分,還可以大肆發揮劇種音樂特色。
舞的方面,劇本作者和導演都有安排,但是可能由于場地的狹小和演員的功夫不足,沒有讓人過癮。按我的想法,該劇的“蝴蝶舞”可以貫穿始終。
最后談點結構方面的想法。該劇起始時是莊周夢蝶后的一段獨唱,其實不為錯。但是考慮到吸引觀眾入戲、靜場等因素,最好是用歌舞方式,此劇很容易的就用“蝴蝶舞”開始。以前即有“開臺鑼鼓”的做法,現在凡演出都有“開場歌舞”,應該都是同一目的。這可能可以視為一種“程式”,但實際是一種規律。
三、道不同,不相謀
內容方面,該劇的重要角色是莊周,我認為凡文藝作品面對這樣的題材,都是比較棘手的。莊周是個大人物(可視同現代題材的“重大題材”),一個中國乃至世界范圍的偉人,盡管他思想中有消極的因素,但是他的 “追求自由”、“崇尚自然”等思想是超前的,永恒的!
歷史好像在開一個巨大的玩笑,莊周之前之后的“孔(子)、孟(子)、老(子)、墨(子)”等,都是一代宗師,偉人先賢,但是偏偏只有他出現在中國的戲曲作品中,連綿不絕;而且最為人熱編熱演的竟然是無書為證的“試妻”一節。究其何以如此,不得而知。據我猜測,可能這之間蘊含一個古往今來的人生命題——“事業與家庭”。我看了盛和煜先生的作品,其中的莊周是個事業心極強的人,他還具有超凡脫俗的性格,如何與他熱衷于家庭生活的妻子關系的處理,他這個奇人用了他的怪辦法;另外,在這個題材進入了戲曲劇目并不斷演化后,其中的“扇墳”、“思春”、“試妻”、“劈棺”等片段極具傳奇色彩,頗有觀賞性。我們今人仍然在改編翻演,如何既要彰顯莊周的偉大之處,又要去掉古代藝術家在該類題材中對女性的不敬和濫生出來的其他污穢,還要體現我們今人處理該題材的過人之處?!巴嫘Α弊兞恕罢洝?既然莊周成了主角,雖然有“戲說”的意味,但是絕對不能“亂搞”,甚至“惡搞”,如果那樣,那是失了分寸,那是對莊周、對文化、對歷史的大不敬!
我認為主要人物的定位和性格走向基本是穩妥的,但是要過細的話,還有“密針線”的問題需要考慮。我想田氏第一段唱內容的側重點要略做調整,要強調田氏的世俗家庭生活愿望,而莊周不能滿足其愿望(以往的劇本中有莊周新婚三日離家,修道十年回門的情節)?!凹乘币还澑淖円粋€人的志向也嫌力度偏弱,可能需要一個更有力的情節。楚王孫的經歷交待要多一點坎坷的內容,不然,田氏還是個要享受榮華富貴的形象,我以為也不宜,其實官宦人家子弟有厭世思想,想過平民生活者比比皆是,可以很容易地找到田氏和楚王孫的結合點。最重要的是莊周出場后其性格的起始點、變化點、結束點的把握,從目前該劇劇本看,出場時似乎應是莊周近乎“得道”的前夕,嫁妻后是莊周“得道”的完成,情節走勢較好。其他的在這里不可能盡道其詳了。
另外,姜婆婆切不可太輕易地處置了。劇中的姜婆婆在我看是個特別有意味的人物,她和莊周在該劇中是相輔相成的,大雅與大俗是相通的,二人雖然身份不一,活的形式不一,但是他們都是在不同層面上追求自己的適意生活,他們是完全一致的。把握好姜婆婆的形象及作用,這也是在今天讓觀眾通過此劇接受莊子、理解莊子、欣賞莊子、效仿莊子的重要途徑。
盡管目前的祁劇《夢蝶》,還有些許不足,但再經過一番打磨后,它完全可以在城市、鄉村的舞臺上演下去,可以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留給后人的一個經典戲曲劇目。
四、道相同,謀相成
關于中國的戲劇,特別是關于中國傳統文化中極具特色的戲曲的大劇種,有一種說法是它即將滅亡,我們暫且不去理論它。但是多年來,有一種有影響的提法一直在變化中,“繁榮——振興——搶救”,給業內業外人士的心頭還是多少蒙上了些許陰影。
實際上,在我們今天的生活中,還在出現新的戲曲劇種,如湖南的祁東,近年出現了一種由說唱藝術而衍生的“漁鼓戲”;另外,目前還有一種都市戲曲院團沒有的風景,大量鄉鎮的民營職業戲曲劇團沒有政府的固定經濟支持,堅持演戲為業,演職人員也能買房買車(但是他們的演出成本很低,時有睡舞臺的情況)。由此可見中國戲曲生命力之一斑。
隨著社會的巨大變化,特別是藝術門類的增多,傳播方式的擴大,中國戲曲藝術想恢復昔日的獨領風騷、風行天下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我們能真正把握中國戲曲藝術的精髓,順應時代發展的變化,因勢利導,那么就會出現“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情景,它依然會在藝術的大花園內大紅大紫,爭奇斗艷!它的生命力、影響力將超越歌劇、話劇等劇種。
這次湖南藝術節出現的祁劇《夢蝶》,作了一次非常有意義的探索。中國戲曲的大劇種如果是一成不變,那是活不下去的;或者傷筋動骨可能活下去,但那不是戲曲了。盡管本文從個人角度論及了該劇目前的不足,但是在戲曲界同仁共同探索了幾十年的今天,該劇的出現可以說是戲曲形式發展的一個里程碑似的作品。
責任編輯:楊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