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長征

郭萬達

[中圖分類號]F12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6623(2009)05-0108-03

去年夏天，羅力教授就和我說，他要寫一本“大部頭”，要把改革開放三十年的歷史作一個梳理，要寫一本真正體現自己思想、自己水平的著作。然后就聽說他“早出晚歸”，在深圳月亮灣僻靜的房子“躲起來”，寫了幾個月。從夏天走到冬天，我就到英國愛丁堡學習去了，到了今年春天我回來時，他告訴我書已經出版了，送我一本，希望我寫篇書評。

我拿著這近50萬字的書，幾乎是一口氣讀完，羅力教授的書，如同他的性格一樣，不吐不快，酣暢淋漓，直抒胸意。他本酷愛歷史，又精于理論，他讓思想在時空中穿梭，理性在感性中交織，理論在思辨中升華，清晰描繪了一幅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的歷史畫卷。與我讀其它經濟學著作不同，他的書不是將“邏輯”放在首位，而是將“事實”貫徹始終。正如他在書中開篇所述，“在歷史和現實中，幾乎所有的人都往往是更加注重結果，而忽略或淡忘其過程。當人們看到輝煌時，總會把取得輝煌所付出的沉重代價、巨大風險和艱苦的歷程放在腦后。”

我作為一名從事經濟研究工作的后生，面對如此博大精深的主題，作評論不敢，只能談點感想。

一、沒有鄧小平，就沒有中國的改革開放

讀完《沉重的輝煌：告訴你一個真實的改革開放》后，合卷沉思，第一感覺就讓我想起美國詩人沃爾特·惠特曼著名的詩歌《啊，船長，我的船長》。詩中用隱喻將林肯比作引領美國人民戰勝驚濤駭浪的英勇而睿智的船長。詩人用詩講述了這樣一個船長帶領團隊開創未來的故事：在慶賀航行勝利歸來之際，有誰知道，勝利的航程渡過了多少驚濤駭浪?克服了多少困難險境?付出了多少代價和成本?初讀這首詩還是在念大學，那時年少，體會還沒有那么深刻，總感到這是一種“凱旋的哀傷”：

“哦，船長，我的船長!我們險惡的航程已經告終，

我們的船安渡過驚濤駭浪，我們尋求的獎賞已贏得手中。

港口已經不遠，鐘聲我已聽見，萬千人眾在歡呼吶喊。”

當我現在人到中年重讀這首詩時，感受卻是不同的，讀出的“哀傷”是淡淡的，而“鼓舞和信念”卻是濃濃的。讀到的更多的是一種豪邁的激情，一種面向未來的勇氣，這種激情和勇氣沖擊著我的腦海，這種感覺在讀羅力教授書時同樣又找到了。書名雖然用了“沉重”這個詞，表述中國改革開放所走過的道路是曲折而激蕩的，不是一帆風順的，然而，在我讀完這部“大部頭”之后，作為與中國改革開放共同成長的中年人，“沉重”卻是淡淡的，更多的是為輝煌感動，為信念感動，為激情感動。

“我的船長沒有回答，雙唇蒼白，沉默、安詳，

我的父親無法覺察我的手臂，他的脈搏停止了跳蕩：

可怕的征途已過，勝利歸來，

大船安全停靠，就此結束遠航；

啊，海岸歡呼，啊，鐘聲敲響!”

羅力教授在書中所描述的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的歷史，就如同一條博擊風浪、曲折前行的“大船”，鄧小平就是這條大船的“船長”，作者在書中稱他為“獨特的總設計師”。作者對鄧小平這個“船長”的巨大作用和貢獻作了高度的評價，發自內心，基于理性。“當我在本書中要告訴人們一個真實的改革開放時，毫不猶豫地把鄧小平的作用放在了第一位。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如果沒有鄧小平就沒有中國的改革開放。”

作者花了很大的篇幅來寫這個“真實的改革開放”過程。指出在這個過程中，付出了巨大、痛苦的代價，而且充滿變數，是一條坎坷曲折的道路。作者在分析中國在改革開放的初始條件以及在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艱難探索過程中，特別分析了鄧小平的政治智慧和鄧小平理論的形成，作者得出結論說：“我們也依然可以說，歷史已經完全證明了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那就是沒有鄧小平就沒有中國改革開放偉大而輝煌的勝利；沒有鄧小平，也就沒有今天正在邁向世界一流強國的新中國；沒有鄧小平，中國人民完全可能至今還在錯誤和迷茫的道路上繼續摸索和徘徊。”

二、漸進式改革道路降低了改革開放的“成本和風險”

羅力教授所敘述的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的大船，始終貫穿著兩條主線，一條是講改革開放三十年的過程，一條是講廣東珠三角及深圳特區先行先試的示范作用。前者是典型的對漸進式改革路徑和改革成本的分析，后者是對“試驗”和“知識積累”在漸進式改革中的作用所做出的獨到的分析。正如作者在書中所言，“從中國改革開放30年的實踐來看，無論在價格改革方面，還是在其他改革方面，我們所謂的‘漸進式改革，其實都是一種雙軌制的改革思路和改革方式。所謂‘摸著石頭過河、所謂‘先做試驗、試點，所謂‘整體籌劃，分步實施，講的都是這樣一個道理。而這樣的改革思路和改革方式，與前蘇聯按照西方經濟學家設計的方案，不考慮本國國情和現實條件，采取‘一步到位、‘休克療法式的激進市場化改革相比，無疑中國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中國發展道路的獨特性和曲折性，改革任務的艱巨性和復雜性，決定了中國必須建立知識積累的有效機制。30年前，在鄧小平決定進行改革開放時，那時是“摸著石頭過河”，這個“河對岸”是什么，并不那么清晰，可能在心里是清楚的，但也不能說得太清楚，主要是為了減少爭論和成本。因此，“漸進性”表現在需要通過試驗來解決這個問題。試驗的途徑主要是兩個，一是通過經濟特區的設立為促進知識傳播提供外部渠道，二是通過“引進來”的戰略使得后發優勢得以充分發揮。歷史的經驗反復證明，制度變遷不是一夜之間發生的事，是累積下來的漸進學習的結果。

但是，試驗和示范從哪個地方開始呢?從哪兒尋找“亮劍”的突破口呢?羅力教授認為，新中國的“國門”首先是從珠三角地區打開的，這是歷史的必然選擇。作者發現，從歷史上來看，珠三角可以當之無愧地被稱為是中國的“海洋經濟”的“故鄉”。不僅如此，位于珠三角中心位置的廣州，還在很長的時間里，曾經是中國唯一的對外通商口岸。這些都成為今天珠三角仍然會成為中國對外開放最早的地區，并且能夠取得成功的諸多歷史性決定因素。正如作者所言，出版社約稿時，是希望作者寫一本研究珠三角的改革開放的專著，但作者認為，如果不把全國的改革開放說清楚，就很難講清、講透珠三角的改革開放。因此，作者將珠三角的改革置于整個國家的改革開放之中，并從歷史和傳統中尋找合乎邏輯的解釋。從這個意義上來看，講中國的漸進式改革道路，就必需講廣東珠三角的改革開放和經濟特區的試驗和示范，這是中國漸進式改革道路有別于休克療法的一個重要特點。

中國改革開放的漸進性，除了表現在試驗和示范，還表現在邏輯上的“先易后難”，即先農村后城市，先增量后存量。在改革初期，通過在計劃體制外引入市場這樣一種“雙軌制”，使得大多數人獲得了“制度紅利”。特別是，政府在解除管制的過程中，并沒有首先對國有企業進行市場化改革，而是通過體制外的增量改革來提

高效率，不僅避免了對存量的沖擊，從而使整個經濟在獲得效率提高的同時，實現了較平穩的過渡。羅力教授在書中特別指出，改革和開放也是相互推動，相互促進的。而以開放帶動改革是漸進式改革的又一個重要特點。作者在書中強調，“由于改革和開放并不是一回事，所以它們在整個中國變革中所起的作用也不同。而在我看來，對于中國今天的成就來說，開放所做的貢獻更大于改革所起到的作用。”

三、偉大的長征，未來的路

羅力教授在書中將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稱為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又一次“新的長征”。他認為，今天中國的改革開放與當年的長征，從過程上看有幾個驚人的相似之處，不僅在起點上相似，在戰略選擇上相似，在決定歷史命運的根本路線抉擇上相似，而且在歷史進程上相似，在結果上相似。他對中國的前途充滿了信心，“那就是中國在30年里確實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大變化。”“更重要的是中國的整個社會已經成為一個充滿生機和活力的社會。”

新的長征取得了偉大的成功，然而未來的路也將不平坦。作者在書中雖然更多地講歷史，但所有歷史的過程和結果都在昭示未來。比如，關于中國的市場化改革，作者用“小荷才露尖尖角”來形容“市場化探索”過程的艱辛。理論的考證是費時又費力的，作者以他的理論功底和對實踐的感悟，認為“市場經濟的第一個基本涵義是‘社會化大生產的商品經濟，另一個基本涵義就是‘在這種經濟形態中生產要素也成為商品。在這樣兩個基本涵義的基礎上，自然也就得出了最終的結論，即這是一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主導作用和基礎作用的經濟形態。由此可以看出，‘商品經濟是‘市場經濟的發端；而‘市場經濟則是‘商品經濟的結果。”

解決了市場經濟和商品經濟的關系問題，并不意味著市場經濟就沒有問題。盡管中國已經完成從計劃經濟體制到市場經濟體制的轉型，但是政府任意干預經濟活動、權力濫用和腐敗的現象還隨處可見。市場經濟有好的市場經濟，也有壞的市場經濟，法治基礎是市場經濟得以健康運行的前提，這就需要我們加大對政治體制和政府體制的改革力度。作者在書中稱之為“改革的深水區”，“盡管現在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仍然是一個極其敏感的話題，這個領域仍然是一個不可深涉的‘雷區，但是這個問題的解決是中國實現現代化的題中要義，根本無法回避，而且也繞不過去。換言之，隨著中國經濟與社會的進步，這遲早是一個必須解決的根本性問題。”

中國30年的改革歷程，其核心特征也可理解為國家與市場、國家與社會不斷分化的過程，這個時期公民社會和公民意識也迅速崛起。隨著各項改革的深入推進，社會對公民自治需求必然會不斷上升。在這個問題上，羅力教授敏銳而又理性地分析預測“未來的路”，他在書中指出，“對于我們這樣的國家來說，政治體制改革是非常復雜、非常敏感的問題，各種傳統體制、傳統觀念以及各種理論和意識形態都會在這個改革最難逾越的障礙和最難攻克的堡壘中進行激烈的較量。因此，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也應當像經濟體制改革一樣，走一條漸進式改革的道路。”同時他又說，“大家都知道，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絕不僅僅是局限于這一點。關鍵還有黨的體制改革、社會體制改革、司法體制改革、社會監督機制建立與完善以及真正建立起公民社會等等。”

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正好在書店看到國防大學金一南教授所著《苦難輝煌》，書中展現了20世紀20年代至40年代中國共產黨以中國大地為舞臺，通過艱苦卓絕的斗爭，領導中國人民走向民族獨立和民族解放的全過程。《苦難輝煌》、《沉重的輝煌》這兩本著作，雖然所描寫的歷史時期和歷史事件不同，但立意卻是如此相似。讓我思考的是，什么時候，中華民族走向輝煌的時候，不再經歷那么多“苦難”。也不再那么“沉重”了呢?

今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六十周年。從過去六十年走向未來三十年、六十年，在這個意義上說，我們的改革開放未來的路，又何嘗不是一次“偉大的長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