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生堅
甘地(M.K.Gandhi,1869—1948)尊稱圣雄,即Mahatma,源于梵語的敬語mahatman,英譯是Great Soul,據說是直譯,或許倒不如中譯的“圣雄”更近原意。圣者超凡脫俗,能凡俗之人所不能;印度有各種教派大大小小很多“圣人”,甘地是其中之一。雄者,亦可理解為勝者。印度耆那教祖若提增勝,尊號“大雄”,或稱“勝者”,可見在印度語境,“雄”與“勝”相通。所謂勝者,不唯勝于他人,更在于戰勝自己。《甘地自傳》說:“在我看來,克服潛藏的情欲比用武力征服世界要難得多。”如此坦言,因為他深知約束自己——不只是“克服潛藏的情欲”——之艱難。
甘地十三歲結婚,耽溺愛欲,甚至在父親病危之際,猶且貪戀床笫,以致未能在最后一刻親視含殮,這使十六歲的甘地愧痛交加,視為終生不能洗刷和忘懷的污點。這個記憶無疑對他后來提倡自我約束,并于一九○六年(三十七歲)發誓禁欲有著深層的影響。不是每一個榜樣都非得通體發光,也不是每一個偉大的成就都非得有一個輝煌的起點。甘地之可貴,如魯迅所言,在于“言行一致”,他把自己的弱點、局限連同愧痛一起袒露出來,并未削減他的“堅苦卓絕”之偉大。他的自我約束以至禁欲的意志精光四射,消除了所有污點和陰影,因為發誓禁欲可不是一勞永逸地免除了一切誘惑——甚至在禁欲二十多年之后,在其花甲之年,依然如此。從蘇格拉底到甘地所尊敬的托爾斯泰,不乏這樣的先例:強健的生命力從罪惡的泥潭中綻放出璀璨奪目的精神之花。在嗜欲中陷得愈深,愈加需要堅強的意志和巨大的力量才能振拔出來。有的人就在激烈的抗爭中,終于戰勝自己,堅持到底,抵達常人難以企及的境界。有的人可以毫無羞愧地說自己一輩子都沒有什么私心雜念歪腦筋,這固然是好的,也可以說是幸運的,他們免除了內心的煎熬,往往也就不過如此爾爾,度過了平淡而幸福的一生。
甘地的禁欲和自我約束既是養生,也是修身的法門。這合乎印度和東方文化養生和修身合為一體的傳統。在甘地看來,“禁欲的字面意思是一種生活方式,通過它引導人們達到對神的認識,如果沒有自我約束的實踐,這種認識是不可能的。自我約束是指控制所有的感官。但一般來講,禁欲是指控制性器官和性本能以防止精液的流出。對一位在各方面都能做到自我約束的人來說,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只有當禁欲變得自然時,他或她才會從中獲得最大的益處”(《圣雄修身錄》)。這段話差不多可以揭示甘地有關禁欲和自我約束的思想之特質:極其認真,近乎決絕,又有幾分神秘,讓人即使有所懷疑、保留,也不由得對它采取一種審慎而敬重的態度,不好輕易給予判斷和評論。他的有些說法,讓人覺得不可思議,顯然與他信受奉行的宗教思想有關。然而,就算是這些東西,也如同癭節蠹皮,無損于勁松的風姿。我們只要不是嗜痂成癖,終歸可以有所獲益。
在飲食方面,除了清新的空氣和干凈的水之外,甘地認為,對于調味品、茶、咖啡和可可,以至煙酒、大麻、鴉片等等,都應該加以嚴格的控制。他甚至說,“吃飯應該像吃藥一樣”——吃得不多不少,絕不貪圖味覺享受。他的一句話說盡了欲望的困頓:“為了享受聲色之娛,我們終于連享受快樂的能力都喪失殆盡了。”這好像就是在說我們眼前的事情。如果有人還是聽不進去,那么,不妨聽聽克爾愷郭爾帶著一點詭譎的、魔鬼般的聲音:“人們必須抑制自己。這是一切享樂的首要條件。”
總的說來,甘地似乎沒有說出什么特別的、新鮮的東西。關于養生、修身,古往今來很多人都說得比他好多了。而且,甘地經常說得不太穩妥,似乎未經反復推敲,有點趨于極端。事實上,甘地所在的環境,也不太可能使他有足夠的余裕,做到四平八穩。他的言行舉止從容淡定,實則已經殫精竭慮,用盡了心思。他所說的關于養生和修身的幾乎每一句話,都結合了其他方面的考慮,隱約伴隨著另一種聲音。簡單說來,就是在宗教、倫理的內涵之外,還有政治、經濟的現實因素,而且,常常很難辨別他的思慮究竟側重于哪個方面。
當時,英國人榨取印度的自然資源,又用廉價而劣質的工業產品沖擊印度的傳統手工業,使印度經濟陷于停滯甚至衰退。這造成了印度的嚴重貧困,就連碘酒都“很貴,窮人用不起”,所以,甘地推薦用熱水敷,來消除蟲豸叮咬的腫痛。對于平民百姓來說,基本生活用品之外(甚至在此之內)的商品都是奢侈品。與此同時,資本主義的工業生產卻又注定要鼓勵和刺激消費欲望,把整個印度卷入資本主義的車輪。而甘地所倡導的生活方式顯然是與之格格不入的。他發動了他所能采用的抵抗方式,而他所憑借的幾乎只有個人的精神力量。
不過,甘地絕非盲目排斥英國、抵制英貨。他賦予“斯瓦德希”(Swadeshi,抵制英國商品)比字面意思更為深遠的含義,使之不僅僅限于經濟斗爭,而且帶有“自強不息”的精神。
他曾經在倫敦讀書,學習法律,“接受西方教育”;他曾經戴禮帽,學跳舞,學法文和拉丁文,還想學小提琴;同時,他對現代工業文明和資本主義文化的負面結果也看得很清楚。在印度,有很多接受過西方教育的人,其中,有的鼓吹全盤西化,有的推動民族主義和宗教運動,反對西方文明弊端。甘地偏向于后者,但是并不怎么激烈。他到一九一二年左右才放棄歐式的、英國紳士般的服裝,改穿印度傳統服裝——再到后來,變得越來越簡單。
甘地的思想從來不限于印度本土傳統。譬如,他有一個極具創造性的觀念:“從身體的所有需要中擺脫出來是真理之神的親證。但這樣的親證不可能匆忙獲得。身體不屬于我們,當它存在時,我們要把身體當做托付給我們保管的東西去使用。”身體是“托管”給我們的東西,這個奇妙的觀念含有印度本土思想成分,尤其是來自《薄迦梵歌》中有關“不占有”的思想,而他的言說和措辭也暗示他的靈感同樣來自現代財物管理方面的“托管制”。甘地曾經說過,他在《薄迦梵歌》的指引下,更加清晰地理解了“受托人”的含義,從而使經濟和法律領域也帶上了哲學和宗教內涵。
既然把身體視為“不屬于我們”、“托付給我們保管的東西”,也就只能善待、不能濫用身體。甘地說:“當我們出于自私和自我放縱來利用身體或用它傷害別人時,我們就是濫用身體。如果我們練習自我控制,并致力于為整個世界服務時,我們就是善用了身體。”——真正使甘地成為“圣雄”的不是修身,而是獻身;不是類似僧侶或隱逸之士,脫離社會生活,回避現實沖突,修身養性,而是獻身真理,獻身為人類服務的信念和實踐。他的修身和獻身,都超越了本土文化和民族主義的淵藪。
確實,甘地的思想頗為混雜,這跟他的人生經歷和環境有關。盡管如此,還是可以在他的思想中大致劃分出一些重要的范疇,包括真理、道德、宗教和政治等等。它們既是思想的范疇,也是實踐的范疇。
甘地于一九二五年(五十六歲)開始撰寫自傳,他把它題名為“我體驗真理的故事”。按照甘地的表述,這里的“真理”是個復數——考慮到印度是個多種宗教信仰并存的國度,而甘地又始終致力于跟西方平等對話,他的真理觀如此超前也就不奇怪了。在甘地的話語中,這個復數的真理是包含各種原則在內的至高無上的原則。而他所說的“體驗真理”,同樣也可以說是“實踐真理”。他又好像發自天性似的,極其尊重人世間的道德。他甚至把道德放在宗教之上:“真正的道德在很大程度上涵蓋了宗教。可以把無私地遵守道德法則的人看做是有宗教信仰的人。”跟他對真理的理解一樣,他心目中的道德具有普世性的意義,他多次表達這樣的意思:“我一直相信,對一個人可能的事情,對所有的人也是可能的。”
甘地不是一個“純粹”的思想家,但也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在現實中發揮智慧和才能的政治家。他投身政治是不得已:“要和普遍的和無所不在的真理的精神面對面的相見,人們必須愛護最卑微的生物,一如愛護自己,而一個有志于此的人,便不能對生活的任何方面采取超然的態度。這就是我追求真理而不得不投身于政治的緣故。”——有人為了追求真理而投身政治,也有人為了追求真理而躲避政治,兩者之間沒有高下之分。他接著說:“我可以毫不遲疑的,并以最謙遜的精神來說,凡以為宗教與政治無關的人,其實是不懂得宗教的意義。”——反過來也可以說,凡是以為政治與宗教無關的人,或者,僅僅把宗教作為政治手段的人,其實是不懂得政治的真義。
在很多文章和演講中,他的思想總是在暗地里經過迂回曲折之后,用最簡單、最直接的語言表達出來;它們顯得不太有邏輯,但是充滿了暗地里的迂回曲折之中積累起來的力量。他也經常用一些命令式的語言,而又奇妙地結合在一種極度謙卑的態度之中。在他追求、體驗、實踐真理的過程中,拋棄了許多舊觀念,也學習了許多新事物,如此精進不已。他明確寫道:“我所形成的觀念和我所做出的結論都并非篤定不變的,我隨時有可能改變它們。”當然,他也有自己的原則。譬如,在其思想中非常重要的,印度婆羅門教、佛教和耆那教共同主張的戒律或道德準則:“阿希姆薩”(Ahimsa)。阿希姆薩的字面意思是“不殺生”,甘地認為它意味著不傷害任何人,不冒犯任何人,不能有任何無情的念頭,也不會對任何人懷恨在心。這好像很難做到,但是,甘地說,倘若你想要做到,立即就能做到。他相信:“如果你表達你的愛——阿希姆薩,以致給所謂的敵人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他一定也會以愛來回報。”按照通常的理解(或者說誤解),政治是人與人的斗爭,但是,在甘地那里,政治的根本在于愛,無邊無際的愛,直至“愛護最卑微的生物,一如愛護自己”。
愛(或阿希姆薩)是一切的根本。它能化解人與人之間的一切矛盾沖突。至少,甘地在他的業務中得到了驗證。在這位律師看來,法律的真髓在于“掌握人性之善良的方面而深入人們的心靈”,而“律師的真正職責是使有嫌隙的雙方言歸于好”。他說:“在我執行律師業務的二十年間,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促使成千的案件私下妥協。我這樣做毫無損失——甚至我的收入也沒有受到影響,更不必說我的靈魂有什么損失了。”但是他并沒有忘記公正。而且,只有公正,才能促成妥協:“人類的行為從來不是靠利益的權衡來規范的,只能靠公正。……每個人也許都知道,并且絕大多數人肯定知道什么是公正的行為,什么不是(按此即所謂人心自有公道)。所有人也許都明白公正的結果對自己和他人都具有終極的好處……”然而,在很多時候,我們知道什么是公正,甚至知道公正的結果對自己和他人都有好處,卻不肯承認或不敢堅持,也許,這就是因為我們心里缺乏愛,缺乏阿希姆薩。
至此,說起甘地所領導的非暴力不合作運動,也就順理成章了。
甘地于一八九一年(二十二歲)在倫敦完成學業,成為一名律師,回到印度。一八九三年,他接受委托,去南非處理兩家印度公司之間的官司。他投入了為印度僑民爭取權利的斗爭,歷經二十年。在此期間,他的思想逐漸成熟。
在倫敦,甘地開始確認自己的身份,深入閱讀《薄迦梵歌》等印度經典。在南非,他又碰上了一場廣為人知的遭遇:這位身為有色人種、但是在倫敦學過法律的年輕律師,拒絕從頭等車廂轉到三等車廂,結果,在漆黑的深夜,被種族歧視的南非白人扔在一個小站上。這個遭遇成為他生命中的一個重大轉捩點,成為“痛苦的覺醒的開端”。
經過多年的實踐和思考,一九○七年,甘地詳細闡述了“薩蒂亞格拉哈”(Satyagraha)亦即非暴力不合作的理論。它的字面意思是“真理的力量”。甘地以此表示“堅持真理”,用“真理的力量”或愛的力量、精神的力量,而絕不用暴力來對付敵人,憑借耐心促使對手認清、擺脫謬誤。因為,一方面,暴力不能真正解決問題,暴力只會催生更多的暴力,并且,用暴力獲取勝利的結果將會是暴力的統治,“扔向英國人的炸彈就會對準印度人”;另一方面,由于真理是復數的,誰也不能認為自己掌握著絕對真理,也就只能尋求相互理解、妥協。甘地對薩蒂亞格拉哈的闡釋還要豐富得多,靈活得多,難以一概言之。值得特別注意的是,薩蒂亞格拉哈并非忍氣吞聲、逆來順受,而是用前所未有的另一種手段來克服邪惡。薩蒂亞格拉哈不是一種不得已的選擇。用甘地的話來說,它應該變成勇士的武器,而非懦夫的盾牌。
甘地面臨著一個充滿暴力的世界,而他的故土也是一個充滿暴力的國度(奈保爾對此有非常真切的描述)。無論在民族、國家之間,還是在民族、國家內部(雖然嚴格說來,當時的印度還算不上是一個現代意義上的民族國家),甘地所倡導的薩蒂亞格拉哈都是超越憤怒和怨恨,最大限度地保持謙卑和忍耐,然而又極其堅定地維護著自己的尊嚴。
薩蒂亞格拉哈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在這個世界上實現真理和正義,這不僅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對手。甘地總是以驚人的坦誠面對對手,他在每一次行動之前,都會通知對方。他也在斗爭中向對方學習——在一般意義上,對手總歸有值得學習的地方,至于使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運動得以實行的特定環境,更是如此。魯迅就曾經把甘地稱為“只在印度能生,在英國治下的印度能活的偉人”,他說,在中國,像甘地那樣以絕食來進行抗爭是無效的。當時,除了甘地之外,還有一大批印度知識分子,正是在英國的學校中學到了“自由”、“權利”,提出印度自治的要求。
而薩蒂亞格拉哈作為一種斗爭方式,也表現出甘地所特有的精微的政治感覺和詭譎的政治手段。有人說,他于一九三○年發動的“食鹽進軍”帶有表演的成分。這個說法或許不無道理。只是甘地其實沒有政治家的那種表演天才。他似乎也沒有修辭天才,雖然做了二十年律師,卻沒有成為口若懸河的演說家。他的寫作好像也很一般。他在政治活動中的成功所依靠的是一種人格力量。甘地不僅用絕食抗議英國人,也用絕食感化印度人,為追隨者的過失贖罪,制止不同宗教團體之間的流血沖突。他的著作有一種特殊的魅力,那是來自言辭之外的東西。奧威爾在《甘地隨想錄》一文中說,“幾乎從童年時代開始,他(甘地)就特別認真”。這可以從甘地的自傳里得到印證。這種認真不僅表現在道德領域,也表現在政治領域。在那篇文章的結尾,奧威爾說:“你可能反對把圣人當做一種理想,因此感到甘地的基本目標是反人性的和反動的:但是僅僅把他看做一個政治家,而且把他與我們時代的其他政治領導人物相比,他留下的氣味是多么干凈!”
甘地積極爭取印度自治,但他更重視的還是追求精神的完善。他認為,沒有自身完善,就是把政權拿回來了,也不會改變社會狀況,而“如果每位印度人堅持真理”,實現了精神完善,英國的殖民統治就難以為繼,印度就會獲得真正的自治。他所說的自治(swaraj)仍然與他所奉行的自我約束一脈相承:“自治的真實含義是自我約束。只有遵守道德規范、不欺詐或背棄真理,對父母、妻子、孩子、仆人和鄰居盡職盡責的人,才能夠做到自我約束。這樣的一個人,不管住在哪里,他都享有了自治。如果一個國家能夠夸耀自己擁有一大批這樣的好公民,國家才算獲得了自治。”如奧威爾所言,以圣人為理想,有可能造成反人性的結果;過度強調精神完善,會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壓力。所以,對于精神上的完善應該有所保留。甘地也看到了這一點。跟阿羅頻多一樣,他也強調修行者可以、當然也應該在跌倒之后立即爬起來,他們讓人永遠都有改過自新的余地。
一九○九年,甘地出版《印度自治》,對現代工業文明提出一系列控訴,而認為印度的自治應該是印度文化的勝利,也就是說,印度應該重新發現和確立自己的道德倫理。甘地的這些社會理想的背景亦即對立面,乃是現代性的無限制發展。他的社會理想也不全是獨創的。在倫敦,甘地讀到了空想社會主義者愛德華·卡彭特的《文明:它的起因和矯正》。在南非,甘地熟讀了終其一生奉為大師的那些作家們的作品,包括約翰·羅斯金的《時至今日》、梭羅的《論公民的不服從》。從一八九四年開始,甘地大量閱讀托爾斯泰,后者的《天國在你心中》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他也把《印度自治》寄給托爾斯泰。兩人曾經通信交流思想。把甘地的社會理想,以及這里所說的一切,放在抵抗現代性潮流之中來看,或許可以得到更多的啟示。應該有各種各樣的現代性,同樣,也應該有各種各樣的對于現代性的抵抗和補救。
甘地的思想和實踐,從自我約束到阿希姆薩到薩蒂亞格拉哈,從個人的、到民族國家的、到關乎整個人類社會的,至今仍然有著鮮活的生機。無論是二○○六年出品的印度喜劇電影《黑幫大佬再出擊》,還是二○○七年第六十一屆聯合國大會通過決議,將甘地誕辰十月二日定為“國際非暴力日”,都從不同角度說明了這一點。
當然,看來我們已經不可能直接復制甘地。從既是否定也是肯定的意義上說,今天我們所需要的是另一個甘地。
(《甘地自傳》,甘地著,杜危、吳耀宗譯,商務印書館一九五九年版,18.40元;《圣雄修身錄》,甘地著,吳蓓譯,新星出版社二○○六年版,16.00元;《圣雄箴言錄》,甘地著,吳蓓譯,新星出版社二○○七年版,17.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