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可金
國際金融危機后,中國經濟在2009年的持續增長令世界矚目,所謂的“中國現象”和“中國模式”飽受輿論熱議。與此同時,中國也出現了“發展起來以后的問題”。這些問題的特征是無法通過繼續發展得到自然而然的解決,依靠發展的傳統思路本身只會加劇而不是緩解問題的矛盾性和尖銳性。如果不能解決好這些問題,中國很可能會錯失金融危機后的發展期和繁榮期。
具體來說,這些新問題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鼓勵出口的外貿戰略造成了某些產業行業產能過剩,經濟結構嚴重失衡。在參與全球分工的過程中,中國坐實了“世界工廠”的位子,在推動中國經濟快速增長的同時,刺激了世界范圍內對“中國制造”實施反補貼和反傾銷的保護主義情緒,也扭曲了中國的發展結構,使中國成為發達國家高耗能、高污染產業的“理想轉嫁地”。
其次,經濟高速增長帶來的能源資源壓力、環境壓力和人口壓力問題。當一個國家處于工業化中期時,能源資源消費往往會進入快速增長期,普通民眾的生活用能也會顯著增長。自2003年以來,中國能源消費年增長率都在10%以上,而GDP年增長卻只有8%左右,此種高資源、高耗能、高污染的增長方式長期發展下去,將導致我國內外受困。
此外,中國經濟總量增加后的貧富差距和地區差距問題。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自2000年開始,我國的基尼系數已越過0.4的警戒線,很多研究估計2009年會超過0.50,嚴重超過國際警戒線,城鄉、區域收入差距已十分嚴重。如果任其發展,一方面會繼續引發財富增長和基礎設施建設的相對集中,另一方面也會引發社會矛盾在一定區域內的快速集中,對社會穩定和政局穩定形成直接的嚴峻挑戰。
最先意識到對“發展后問題”進行戰略性調整的是鄧小平,他對“發展起來以后的問題”的嚴重性和危險性做了充分估計。在看到中共十四大后中國發展形勢熱浪奔涌的喜人景象時,鄧小平敏銳地發現,“現在看,發展起來以后的問題不比不發展時少”?!鞍l展起來以后的問題”是什么意思,小平同志談到了兩個突出問題。一個是經濟高速發展過程中的“四個堅持”問題,認為“現在經濟發展這么快,沒有四個堅持,究竟會是個什么局面?”另一個是收入差距和共同富裕的問題。鄧小平清醒地指出,“分配的問題大得很”,“少部分人獲得那么多財富,大多數人沒有,這樣發展下去總有一天會出問題”,“出問題就不是小問題”,“解決這個問題要比解決發展起來的問題還要困難”。
在發展起來以前,中國基礎薄弱,即使在發展過程中出現問題,最壞的情況是推倒重來,代價也不會太大。但經過30年發展后,中國“蛋糕已經做大”,利益關系盤根錯節,不免存在投鼠忌器的顧慮。但如果不能在下一輪世界經濟增長期到來前一段時期進行戰略性調整,筑牢防范風險的牢固堤壩,在未來中國就有在世界經濟高速增長的拉動下發生爆炸和翻車的危險。
首先,對既得利益格局的調整,事關整個社會積極性和創造性的發揮,需要在各種矛盾關系中“走鋼絲”。進行戰略性調整涉及既有利益的分配,事關對此前一切既得收益合法性的認定,其深遠影響不言而喻。對此,一方面不能因為保持經濟快速增長而對結構性失衡聽之任之;另一方面也不能損害30年改革開放的偉大成果。中國需要在“穩增長”和“調結構”之間“走鋼絲”,積極穩妥地進行戰略性調整,決不能因為對發展全局進行戰略性調整而動搖中國持續發展的勢頭,避免因為調整而引發經濟和社會領域的一連串爆炸性連鎖反應。
其次,戰略性調整是一項制度轉型的社會系統工程,不僅涉及所有制、產權制度、分配制度等生產關系領域的深刻調整,也涉及發展模式、體制機制、社會生活和價值觀念領域中的深刻變革,就其影響的深度和改革的難度來說,不亞于一場革命。在調整過程中不免要面臨停產、限產、失業,一些被領導們看作是“納稅大戶”的企業被關停,一些對于拉動GDP增長貢獻大和對領導政績添彩的產業和行業受到限制,一些吸納就業能力強的部門被冷落,戰略性調整必然受到各方面的巨大阻力。這些阻力不僅僅是源自財富分配的阻力,更重要的是權力結構的阻力、體制機制的阻力甚至思想觀念的阻力。因此,在實踐中,需要把戰略性調整和權力結構的調整、體制機制的創新和思想觀念的解放結合起來。
三是戰略性調整在本質上是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的發展,需要在實踐中大膽探索、總結提煉。對“發展起來后的問題”進行戰略性調整是鄧小平同志晚年提出的理論問題,對于這一問題沒有理論答案和經驗借鑒,要靠在實踐中摸索。在這一過程中,最大的危險來自于戰略性調整不可避免地涉及到對過去30年所實行的一系列方針政策的調整,如果出現意外,就可能會在群眾中引發思想領域中的混亂,后果不可收拾。
因此,面對“發展后的問題”,必須本著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高度負責的精神,統攬全局,通盤打算,慎重推行。對戰略性調整長期打算,不可奢求畢其功于一役,更要避免經濟和社會大起大落,動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根本?!ㄗ髡呤乔迦A大學國際問題研究所副教授。)
環球時報2009-1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