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人
2009年10月初,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nternational Monetary Eund,簡稱 IMF)和世界銀行伊斯坦布爾年會上,IMF總裁卡恩說,這次年會將可能是一個嶄新的IMF的起點,“將來你與孫輩們談話時可以說,那一天你在伊斯坦布爾見證了這一時刻。”
卡恩信心滿滿的背后,就是這個坐落在華盛頓市中心的國際金融機構,正成為此次金融危機的最大贏家,并將在國際金融秩序中扮演中心角色。
先天不足的體系
在上世紀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20年中。國際貨幣體系分裂成幾個相互競爭的貨幣集團,各國貨幣競相貶值,動蕩不定,因為每一經濟集團都想以犧牲他人利益為代價,解決自身的國際收支和就業問題、呈現出一種無政府狀態。
經過20世紀30年代的世界經濟危機和二次大戰以后,各國的經濟政治實力發生了重大變化,美國登上了資本主義世界盟主地位,美元的國際地位因其國際黃金儲備的巨大實力而空前穩固。這就使建立一個以美元為支柱、有利于美國對外經濟擴張的國際貨幣體系成為可能。
在這一背景下,1944年7月,44個國家或政府的經濟特使聚集在美國新罕布什爾州的布雷頓森林。商討戰后的世界貿易格局。會議通過了《國際貨幣基金協定》,決定成立一個國際復興開發銀行(即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以及一個全球性的貿易組織。
1945年12月27日,參加布雷頓森林會議的22國代表在《布雷頓森林協定》上簽字,正式成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兩機構自1947年11月15日起成為聯合國的常設專門胡構。
在20世紀后半葉的50年中,關貿總協定和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被認為是支撐世界經貿和金融格局的三大支柱。由于它們實際上都始于1944年召開的布雷頓森林會議。后兩者人們又習慣稱之為布雷頓森林賃幣體系(Bretten Woods system)。
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建立,在戰后相當一段時間內,確實帶來了國際貿易空前發展和全球經濟越來越相互依存的時代。但布雷頓森林體系存在著自己無法克服的缺陷。其致命的一點是:它以一國貨幣(美元)作為主要儲備資產,具有內在的不穩定性。因為只有靠美國的長期貿易逆差,才能使美元流散到世界各地。
但這樣一來,必然會影響人們對美元的信心,引起美元危機。而美國如果保持國際收支平衡,就會斷絕國際儲備的供應,引起國際清償能力的不足。這是一個不可克服的矛盾。
從20世紀50年代后期開始,隨著美國經濟競爭力逐漸削弱,其國際收支開始趨向惡化,出現了全球性“美元過剩”情況,各國紛紛拋出美元兌換黃金,美國黃金開始大量外流。到了1971年,美國的黃金儲備再也支撐不住日益泛濫的美元了,尼克松政府被迫于當年8月宣布放棄按35美元一盎司的官價兌換黃金的美元“金本位制”,實行黃金與美元比價的自由浮動。歐洲經濟共同體和日本、加拿大等國宣布實行浮動匯率制,不再承擔維持美元固定匯率的義務。美元也不再成為各國貨幣圍繞的中心。這標志著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崩潰。
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以后,國際金融秩序又開始動蕩,國際社會及各方人士也紛紛探析能否建立一種新的國際金融體系,提出了許多改革主張,如恢復金本位,恢復美元本位制,實行綜合貨幣本位制及設立最適貨幣區等,但均未能取得實質性進展。
IMF于1972年7月成立了一個專門委員會,具體研究國際貨幣制度的改革問題,由11個主要工業國家和9個發展中國家共同組成。委員會于1974的6月提出一份“國際貨幣體系改革綱要”,對黃金、匯率、儲備資產、國際收地支調節等問題提出了一些原則性的建議,為以后的貨幣改革奠定了基礎。
直至1976年1月,IMF理事會“國際貨幣制度臨時委員會”在牙買加首都金斯敦舉行會議。達成了“牙買加協議”;同年4月,又通過了《IMF協字第二修正式版案》,從而形成了新的國際貨幣體系——牙買加體系。
被高估的IMF
必須看到,今天的IMF是一個“先天不足”的國際組織——IMF成立60多年來發揮的作用實際上非常有限。并且近十年來進一步被邊緣化。
1945年,IMF成立時,人們對其設想是保證各國貨幣與美元掛鉤的匯率平價制度的穩定。即在美元與黃金掛鉤。各國貨幣與美元掛鉤的布雷頓森林體系中,扮演匯率穩定者角色。然而IMF的存在并未防止美元同黃金、西方主要貨幣同美元間的固定兌換率在上世紀70年代瓦解。IMF此后逐漸轉型為“救火隊長”——為發生金融危機的成員國提供緊急援助。
事實上,以IMF現有的財力。還難以承擔重構國際貨幣體系的大任。雖然IMF擁有的總份額超過3000億美元,但與今天國際金融市場的規模和此次金融危機的范圍相比,明顯不足。1945年,IM喊立時,其基金規模大致相當于全球貿易額的40%,今天這一比例已經降至不到3%。僅2008年對冰島、烏克蘭、拉脫維亞等陷入匯率危機的歐洲國家的緊急援助,IMF就耗資近500多億美元,這些貸款顯然無法在短期內回收。日前,有報道稱IMF正考慮出售400多噸黃金儲備。以增加可用資金。進一步折射出該組織的資金困境。
不可否認,自成立以來,IMF在世界貿易和金融格局中發揮著自己的作用——從20世紀80年代發生債務危機的拉美國家,到90年代發生金融危機的墨西哥及東南亞國家,再到21世紀初發生金融危機的阿根廷,都能看到IMF為應對危機而奔波的身影。
但是與此同時,人們對IMF的指責與批評之聲也不絕于耳。IMF在給危機國提供緊急援助貸款時,往往附帶很多苛刻的條件,如要求危機國緊縮貨幣與財政政策,取消經常項目管制,開放資本市場等。同時,接受IMF貸款援助的國家必須接受IMF的經濟監督。而實際效果表明,許多接受IMF貸款條件的國家,雖然其金融體系得到了挽救。但經濟卻陷于深度衰退之中。半個多世紀以來的事實也說明,IMF關心的是危機國家的財政和貨幣政策。而且深深地介入到這些國家的內部事務當中。這引起了人們的極大質疑。另外,在牙買加體系下,IMF對危機國是否提供援助、援助程度如何等等都要視危機對大國利益的影響程度而定,這使IMF受到大國意志的左右。
最典型的是,在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中,韓國和印度尼西亞等國就對IMF“貸款+藥方”的做法非常不滿。此后,很多亞洲國家都吸取教訓增加外匯儲備,避免被迫求助于IMF。
2006年,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開始著手推動南方銀行的成立,希望能借助南方銀行為當地融資方面提供便利,以擺脫IMF及世界銀行等國際金融機構的影響。查韋斯說:“在南美地區實現獨立自治的
過程中,南方銀行將是關鍵因素。”查韋斯還表示,南方銀行的成立是極其重要的,南美地區能擁有自己的融資來源。IMF是南美地區的“咒語”。它給當地老百姓帶來饑餓、痛苦、貧窮和暴力等災難。
厄瓜多爾總統科雷亞也說,南方銀行將幫助拉丁美洲擺脫金融鏈的控制。而巴西總統發言人表示,這個新的機構“將對南美地區凝聚力和團結鞏固發揮重要作用”。南方銀行已于2008年啟動運營。其最初創辦資本約為70億美元左右。
總之。IMF在1945年成立的時候,全球對它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但由于1972年之后,布雷頓森林體系基本處于癱瘓狀態,IMF的作用也在不斷減少,而它僅為發達國家提供貸款,為發展中國家提供的貸款量越來越少。
艱難而緩慢的改革
2009年4月的G20峰會決定向IMF注資5000億美元,同時G20大幅增加IMF特別提款權(SDR)規模2500億美元,以舒緩貧窮國家壓力。
這是否意味著IMF將在金融危機中起到更大的作用?
對于這一點,IMF總裁卡恩指出,在金融危機以后的國際金融新秩序中,IMF可發揮領導作用。“在應對世界經濟的系統性風險問題上,需要有一個機構發揮領導作用。G207F在開始扮演這個角色。但它仍不代表所有國家。”卡恩說,“IMF能扮演這個角色嗎?我認為可以。但首先我們必須能夠解決自身的代表性及效率問題。”
未來的IMF將會是一個什么樣的機構?目前大致有兩種答案。第一種就是卡恩的構想。在他看來,IMF將會成為一個某種形式的。全球性央行,手中握有1萬億美元的流動資金,可在成員國陷入危機時伸出援手。作為“央行”,IMF將擔負起監管全球金融體系的重任,以后大到各國金融政策以及國際協調,小到公司的高管年薪以及銀行資本準備金率,都可能有IMF的蹤跡。
不過,IMF政策委員會輪值主席、埃及財政部長加利就認為,“央行”一說“太過極端”,而應該說IMF將會成為國際“結算中心”,擔負起監管任何關系到全球金融穩定的宏觀經濟和貨幣政策——這其實就是目前的第二個構想——即讓IMF擔任G20的常設辦公機構。由于G20既無總部、也無太多專職人員。而IMF在應對全球性危機上有經驗、有現成的機制,由IMF來執行具體政策是現實的選擇。
換言之,在以后的全球性經濟金融問題上。G20是董事會,IMF則為執行部門。在匹茲堡峰會上。G20就賦予IMF對成員國提供經濟建議并監督政策落實情況的權力。
此前,美國財政部長蓋特納強調,世界期待IMF能在協助評估G20經濟和金融政策方面以及為全球經濟如何實施再平衡和可持續發展提供建議方面扮演重要角色。
但合法性從哪里來?這是卡恩的擔憂。卻也是不爭的現實。現在的國際金融體系脫胎于二戰后的“布雷頓森林體系”,以IMF和其姊妹機構世界銀行為例,60多年來兩機構—直由發達經濟體掌控,金融首長完全為歐美國家壟斷,這顯然背離了當前時代的潮流,也阻礙了世界合作應對危機。
在2009年的兩次國際金融峰會上,G20領導人都重申,要推進IMF和世行兩機構的改革,“使其更充分反映世界經濟格局的變化,增強其合法性和有效性”。G20匹茲堡峰會決定,將增加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5%的IMF份額。這無疑有助于為IMF贏得更多信任。
IMF正在獲得新生,不管是哪種選擇。該機構都可望成為未來金融世界的“聯合國”。但聯合國缺少了安理會,就無法稱其為聯合國,IMF會有其特色的“安理會”嗎?或者,如卡恩所倡言的,IMF會擁有對成員國經濟金融政策“點名和羞辱”的權力嗎?
這是一個疑問,也肯定會成為改革的難點,尤其是考慮到IMF仍處于西方掌控下的現實。IMF已再度重申,將加快份額改革,使之反映世界經濟格局的變化。
改革無疑將是艱難而緩慢的。對一些發達國家,尤其是歐洲國家來說,改革意味著權力的縮小。因此,在匹茲堡峰會上,G20最終只同意增加發展中國家在IMF的5%的份額,而發展中國家原先希望的是不低于7%。
但沒有人能夠阻礙時代的潮流。《華盛頓郵報》就認為,盡管新的國際金融體系的建立可能需要幾個月、甚至幾年方能成形,但“IMF肯定將在處理世界經濟事務中發揮中心角色”。
美國知名經濟學家、彼得森研究所所長伯格斯滕則認為,隨著IMF的轉變,世界經濟運行方式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關系到財政刺激方案的監管、對金融機構實施更嚴格的監管,同時我們將以全新方式管理世界經濟,這是我們從未見過的方式。”